文/戴定國 圖/美聯社、法新社、路透、歐新社
二○一二年,美國NBC新聞首席海外特派員安格爾打電話給他的老友,一個伊拉克政府高層。對方問:「怎麼這麼久沒打電話?」安格爾說:「我在忙阿拉伯之春」。對方說:「阿拉伯之春?那是什麼?阿拉伯之春早就沒了。過去了。現在是伊斯蘭教派權力大鬥爭。」
今年一月二十四日,埃及終結穆巴拉克統治四周年前夕,開羅出現抗議活動,引爆警民衝突,社會主義人民聯盟的女性示威者薩巴中彈慘死,再度掀波。內政部暗示,要怪罪滲透在抗議活動中的伊斯蘭激進分子。
在這場衝突前幾小時,國營電視台剛播放總統塞西的談話,他說:「我向自二○一一年一月二十五開始至今的所有烈士致敬。」當年,穆巴拉克下台,但民選總統穆西卻又因想獨權,再度引發抗議,埃及持續動亂。
二○一○年十二月發軔於突尼西亞的阿拉伯之春,吹到埃及、葉門乃至整個阿拉伯世界,但只在突尼西亞開花,其餘都漸入寒冬。開羅解放廣場推翻強人的日子已成遙遠昨日。伊斯蘭教和民主未必絕不相容,但目前看來,這個國家民主之春的影子還不知何處尋。
各武裝團體 打來打去
西方觀察家說,穆斯林忙著仇美,爭取民主自由的阿拉伯之春而今安在?這是太過於「美式觀點」的自我中心看法。安格爾分析,阿拉伯之春被更大的伊斯蘭教派鬥爭掩蓋,這場鬥爭根源於伊拉克,極盛於當今敘利亞,「敘利亞情勢就是阿拉伯之春的訃聞」。
全球伊斯蘭有十多億人屬於遜尼派,占絕對多數,什葉派僅有一千五百到兩千萬,七成五在伊朗、伊拉克、巴基斯坦、印度四國。大小懸殊,但爭鋒愈演愈烈。敘利亞以遜尼派為主流,而由總統阿塞德領導的什葉派主政,敘利亞的內戰實為兩個教派之爭。
教派權鬥擺中央的結果,真主黨、遜尼派、什葉派、政府軍、凱達處處開闢戰場,而以敘利亞最烈。「他們要的和阿拉伯之春要的,是截然兩回事。」安格爾說,他那位伊拉克朋友其實說對了。阿拉伯之春已經沒有了。
紐約時報專欄作者托馬斯.弗里德曼寫道:「每一天,阿拉伯世界的新聞都會變得更糟糕,各派武裝團體打來打去。」到底是怎麼回事?弗里德曼說,有人認為是「權力真空」,美國在中東主動缺席了。但弗里德曼並不秉持自我中心的「美式觀點」,他說:「原因並不只是我們,這裡也存在巨大的價值觀真空。」
零和博弈 最終只是零
中東是高度多元化地區,除了伊斯蘭各教派、庫德人、基督徒,還有各種各樣部落。數百年來,殖民大國、君主、獨裁者維持著統一。現在,自上而下的控制已崩潰,但未發展出真正自下而上的多元秩序,「這種具有包容性的廣泛道德觀,或許能讓中東民眾在沒有鐵腕統治的情況下,做為平等的公民共同生活。」
「以為所有問題都事關美國力量的在場與否,是天真的。」馬爾萬.馬阿謝爾指出。他是約旦前外長,現在擔任華盛頓卡內基基金會副會長。他在《第二次阿拉伯覺醒和爭取多元主義的戰鬥》書中提到,阿拉伯世界最需要的是多元主義,如果這一點不改變,阿拉伯世界的起義都不會成功。
馬阿謝爾指出,美國在伊拉克派駐五十萬部隊、消耗了一兆美元,都沒能在這裡的文化土壤中培植出持久的多元主義,那就沒有哪個外來者能做到。最終還是需要阿拉伯人自己為阿拉伯世界的政治未來奮鬥。
阿拉伯世界新的當權者陷在與伊斯蘭派的鬥爭中,雙方對提供就業、服務、安全和經濟成長都毫無頭緒。馬阿謝爾說,「只要我們身在這場零和博弈中,最終結果就只能是零。」
中東形勢總是似曾相識,戴面具的槍手、汽車炸彈、街頭抗議人潮、高舉寫著各種憤怒與期望的海報、鎮暴部隊與催淚瓦斯…。這些熟悉畫面,中東以外國家的人多半搖頭嘆氣說:「又來了」,但該地區的人民恐怕也有這樣的感嘆。
民主模範 到哪裡找?
阿拉伯之春,為何是一場沒有民主的民主浪潮?除了教派、部族之爭,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長期向第三世界推廣民主,但西方民主並不完美,在一些國家甚至被認為失敗,也使部分第三世界獨裁者振振有詞。
部分政治學者認為,理論上,民主對治理是好的,但在某些國家,民主反而影響官僚體系的品質。美國和西歐因過度制衡,常無法順利做出重要決策。發展中國家可能要問,到哪裡去找「民主模範」?
此外,經濟欠佳也造成民主崩解。近年,西方式民主在非洲、拉美、中東急劇衰落,因為它未能促進經濟繁榮,也沒給民眾帶來福祉。許多推翻獨裁者的中產階級,感到建立民主困難,並且嚮往獨裁時期。當然,日日交戰中的國家,只有被炸毀的民宅與商場,缺乏「有閒暇」治國的政府,如何能建設?貧窮易生亂,古今中外例子不少,亂又無法建設,終至陷入惡行循環。
教派忙鬥爭,阿拉伯之春當然只好「忙過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