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熊老師

輕輕吐絲
細細編織
慢慢等待

美夢經過
我會請它留步
噩夢來臨
我會請它通過

我喜歡隱於低調的一角
靜靜地看著這個世界
雖然偶爾會忍不住
垂降透明的線
隨風飄向遠方

——小熊老師〈捕夢的蜘蛛〉

盛夏午後，大夥為了環境藝術的營造做現地勘查，在桐林里登山步道拾級而上，游惠甄低頭便有了發現，一顆構樹青果落在腳邊，圓圓綠綠且毛茸茸的，抬頭一看，構樹雌株的果實已慢慢轉紅，紅紅綠綠的「鈴鐺」掛在枝頭，小鳥、松鼠和人類都愛的一棵「噹噹樹」就這麼現身與我們照面。青果雖尚不宜食，放在小碟裡當擺飾，也可以讓心情美個好幾天。

游惠甄上山，總能為自己創造「俯拾即是」的樂趣。二十幾年前，大寶、小寶陸續上了小學，少婦有了一點生活時光，開始培養「綠手指」，她一頭栽進種子盆栽的世界，吃完龍眼、荔枝、柚子、柳丁、芭樂、火龍果……把種子留下來，育成一盆又一盆「小森林」。除了水果小森林，小麥、咖啡也可以，以及竹柏、金錢樹、七里香、欖仁樹、羅漢松、馬拉巴栗、瓊崖海棠、銀葉板根……滿室大自然的縮影，不用踏出家門就能擁抱綠意。在野外撿到不知名種子時也想如法炮製，可惜許多未能長成，游惠甄還是持續蒐集，查找文獻、請益專家，慢慢地與種子「混熟」。光是欣賞不同種子的造型、紋路、色澤、質感，也能感到開心和滿足。

過沒幾年，游惠甄收藏的各式種子已經堆滿了倉庫，她突然想起自己剛出社會時曾做過飾品加工師和銷售員，靈機一動：與其讓這些獨特的種子一袋一袋留在家裡，何不把它們做成飾品，介紹給更多人認識？

她把種子做成項鍊、吊飾、鑰匙圈，送禮自用兩相宜，戴在身上、掛在包包，無論到哪兒都吸睛，時而引發驚嘆：「怎麼有這麼大顆的寶石！」「這雕工也太細緻，好像真的種子！」「看起來好漂亮，有一種質樸的美感。」游惠甄回道：「這就是真的種子啊！老天爺雕的。」「是大自然餽贈的寶石，愈把玩愈發亮！」

種子不只外觀美，更是生命傳承的象徵。她開始閱讀種子圖鑑，也樂在爬梳種子的文化意義。譬如，與龍眼、荔枝同科的無患子，俗稱「鬼見愁」，其種子又稱菩提子，種殼堅硬，經過打磨加工，常被製成又黑又亮的念珠。名之「無患」，此植物給人「趨吉避凶」的聯想。其根和果實可入藥，果皮的皂素則可清潔殺菌，所以用無患子種子做成的飾品，也被認為帶有「滌淨」的能量。由於寓意吉祥，無患子「種子串」是游惠甄最受歡迎的掛飾作品之一。

宮崎駿動畫《龍貓》裡，龍貓送給主人翁小姊妹的橡實，歷經一夜「發芽舞」轉瞬長成了森林。這夢幻橡實，在現實世界裡並不難尋，台灣中低海拔山區常見的殼斗科植物，品種豐富，它們的果實便是橡實，其中的青剛櫟果實，是台灣黑熊的最愛。殼斗，就是殼狀的帽子。堅果基部往往有碗狀、盤狀或杯狀的木質殼斗包覆著，把不同品種的殼斗科種子一列排開，好像不同臉型、膚色的堅果模特兒，一起參加帽子大展。多數帽子都帶有編織的質感，帽子下，青剛櫟是瘦長臉，小西氏石櫟為寬扁臉，而子彈石櫟一如其名長得像子彈。造型各異的橡實，風靡了無數種子愛好者。橡實也是游惠甄種子手作素材的大宗，她的作品裡，處處有殼斗的身影。殼斗科種子擁有厚實外殼，被賦予「堅強」的寓意，其中的「石礫」，因與「實力」諧音，用它做成的串飾或小物，蘊含著學業順利、職場順遂的祝福，每逢考試季，游惠甄手上總有「石礫指定」的幸運物訂單在排隊。

住得近山而且愛山的游惠甄，當年把一對兒女送進有「森林小學」封號的桐林國小就讀，她自己也進校園擔任義工媽媽。校長鼓勵她發揮所長，此後在學校的園遊會、社區的市集，經常可以看到游惠甄的種子手作，個人品牌「甄品種子」在地方上名聲漸開。做而優則教，她的好手藝透過DIY課程分享給舊雨新知，除了學校，社區關懷據點、農會家政教室、咖啡館、書店，都可看到她帶著大家玩種子的身影。

透過「種子美學」親近山林，是游惠甄的日常。閒暇時她喜歡往山裡跑，跟其他訪山民眾一樣，看風景拍美照，吸收芬多精，只不過她會多留意腳下的落葉落花落果，對她而言，上山就是放空，人一放空，驚喜就會從土地上冒出來，種子、樹枝、靈芝，各有各的美，都可成為創作的素材。尋找種子，給了她跑遍台灣山林的理由，阿里山、大雪山、梨山……走到哪撿到哪，但她不多撿，更不摘取——為了山林保種，也為了留給野生動物享用。入一座山，撿拾幾顆放進口袋，當作與樹相遇的紀念物。即便到了法國鄉間，她也不忘拾種之樂，雖然帶不回台灣，把松果擺在民宿庭院的木桌上排成一幅畫，住一周的民宿就有一周的「種子畫」可以欣賞。

最熟悉的山，還是桐林，她隨著孩子來到這座山，孩子畢業了她卻捨不得離開，繼續「留校」當義工，如今兒女都已出了社會，游惠甄還是三天兩頭上山。桐林給了她許多創作靈感，這裡不僅生態豐富，居民對野生動物也相當友善，自發性地投入各種復育行動，其中最知名的就是吊掛人工巢箱復育貓頭鷹，從二○○三年持續至今。我們在游惠甄的作品裡看到：種子圈的貓頭鷹、捕夢網的蜘蛛、貪吃的螞蟻，以及獨角仙、青蛙……各種生動的形象，其來有自，這些都是山中人身邊的動物啊。

一棵樹就是一個小生態，社區據點前庭的桃花心木，是看著社區長大的一棵樹，被台中市政府列為受保護樹木，居民都稱它「桃花奶奶」，桃花奶奶的對面立著「樟樹爺爺」。桃花奶奶腳下的落葉落莖落果常被發現帶有飛鼠的食痕，而樟樹爺爺的胸口不知何時打開了天然樹洞，飛鼠就跑進去休息和育雛。常來社區走逛的民眾都知道：桃花奶奶是飛鼠的餐廳，樟樹爺爺是飛鼠的旅館。桃花心木的果莢裂片造型極富特色，游惠甄在社區走讀活動的尾聲，帶學員運用桃花心木種子做成漂亮的種子串掛飾，傳達美麗的祝福：祝飛鼠隨遇而安，祝奶奶長命百歲，祝學子成可塑之材……

種子是森林的餽贈，手作則是游惠甄回禮的方式，讓種子在塵歸塵土歸土之前，多走一程，在這一程裡，創造了美感、帶來了療癒，結了好多好多的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