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政儀

一八一七年，英國浪漫派詩人拜倫在旅居地威尼斯撰寫《哈羅爾德遊記》第四章，這一部長詩第一、第二章在一八一二年初發表時，讓二十四歲的拜倫聲名大噪。豈料，一八一六年他卻因若干事件悵然離開英國，漫遊多地後，年末，拜倫選擇在威尼斯歇腳。

享年三十六歲的拜倫，從初露鋒芒至隕命希臘，在文壇大放異彩不過十餘年，威尼斯的三年寓居，並不短暫。

威尼斯聖拉扎羅島（San Lazzaro degli Armeni）上修道院的圖書館，保存著古亞美尼亞典籍、手稿，拜倫在致友人信中提到經常造訪此地：「我每天在一間亞美尼亞修道院學亞美尼亞語當作消遣……」，這樣的「消遣」帶給了拜倫什麼樣的改變或靈感，我們難以得知，不過拜倫在威尼斯的確創作了不少文學史上不朽的作品。而拜倫的才氣與放浪形骸的故事，日後讓不少旅人不遠千里來到威尼斯，遊歷拜倫曾經寓目之地，我與友人亦在眾中。

去年末，與友人旅威尼斯，整日或漫步於各島之間，或乘傳統長舟──貢多拉穿梭於縱橫交錯的水道，或搭遊艇出海遠眺聖拉扎羅島，信步之際偶見幾條街道中央，堆疊著半人高的木棧板與鐵架，不知何用，夜歸時好奇地詢問飯店櫃檯人員，方知每年十一月至隔年三月為威尼斯的高水位期間，地勢低窪的街道可能因漲潮被浸泡水中，因此成堆的木棧板、鐵架是為預備一旦淹水，能及時架設木棧道，供行人通行。

一日早餐，窗外剎那一幕，頓時領略了威尼斯群島下陷問題的嚴重。由於這趟旅程特意選擇緊鄰大運河（赤足橋Ponte degli Scalzi附近）的飯店下榻，早餐理所當然預定了面河的落地窗座位，以便欣賞早晨運河美景；未料，那日用餐時，望見運河上的水不知何時開始漫溢至落地窗外石階，忽然一艘快艇急駛入運河，激起波浪迅速向外湧起，瞬時浪濤拍打在大片落地窗上，場面驚人。服務人員見狀，對我們微笑地聳了聳肩擺了擺手，示意這是威尼斯無奈日常，我想威尼斯人一定連年為潮汐漲退困擾不已。

然而，在威尼斯卻有一家書店因水患而聲名大噪——沉船書店（Libreria Acqua Alta）。二○○二年沉船書店開業前，老闆路易吉．弗里佐（Luigi Frizzo）因朋友提醒：「書店位置處於洪水區（flood zone），要小心海水高漲而淹進店裡」。觸動路易吉．弗里佐以高水位（Acqua Alta）一詞，取書店名為Libreria Acqua Alta（義大利文意譯為：高水位書店，但華語普遍定譯為沉船書店）。

一日午後，與友人散步前往沉船書店，抵達書店時，門口佇足著許多拍照遊人，只能穿過人群走進店內，一進門兩側書櫃擺滿新書、明信片、旅遊紀念品，繞過櫃檯後，映入眼簾的是一艘令人驚豔的威尼斯特有長舟——貢多拉，狹長的船身將走道一分為二，成功地將滿室的書客引導為左進右出，船上擺滿了新書，書客可以一邊選書，一邊近距離地欣賞貢多拉，成功吸引眾多愛書人、遊人前來巡禮。

另外，店內多處擺有大小不一的浴缸亦放置著新書，如此陳設，假若突來水患，當能安然度過。店主路易吉．弗里佐曾接受採訪提及：「當初會把書放進貢多拉、浴缸，除了防範淹水，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創造一處威尼斯代表性景觀。」

在人潮壅塞中好不容易走到書店盡頭，突見一簇遊人正排隊依序攀登後院「書山」，這座書山是書店將水患淹泡的書籍堆砌而成，順著牆上的指標往上爬便可眺望運河，這片景色雖好，卻令人五味雜陳。

威尼斯，這座正緩慢下沉的城市！正承受著因海水侵襲和地層下陷的大患，美麗的水都未來如何？所幸拜倫在《哈羅爾德遊記》留有一段關於威尼斯的鬱鬱詠嘆：「詩人塔索的跫音在威尼斯早成絕響沉寂中，息歌的貢多拉輕搖著，華麗宮殿正在河岸邊崩毀，昔日繞梁的音樂鮮聞於耳，威尼斯輝煌歲月已逝，但丰姿依然，城國可傾，文采可褪，唯自然之美不死，亦無人能忘懷威尼斯曾多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