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錦郁

記得松菸文創園區剛開始經營時，我常去園區裡的誠品電影院觀影，有時，看完晚場出來，覺得四周既暗又冷清，如今因大巨蛋的連動人潮，加上誠品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店進駐，松菸文創園區一掃冷清，出入的人群與日俱增。



「動力火車」有一首出名的曲子〈忠孝東路走九遍〉，歌唱著一段有頭無尾的愛情，其中有幾句「忠孝東路走九遍……我從日走到夜，心從灰跳到黑，我多想跳上車子離開傷心的台北」。作為台北市東西向幹道，從西門町、台北車站、華山文創園區、東區、松菸文創園區、信義計畫區，忠孝東路串連起這些重要的商圈，也成為如同南北向的中山北路，是台北市指標性的幹道。

我從十八歲離開彰化故鄉，到台北讀大學，便住在忠孝東路二段和三段交接的新生南路口，當時的忠孝東路往東大約只發展到頂好市場一帶，學生時代的我們，放假尋常是往西門町看電影、逛街。結婚後，因為經濟能力關係，我們搬到彼時還未開發的信義計畫區旁，也就是忠孝東路四段和五段交界的基隆路口，感覺自己這大半輩子就在這條忠孝東路上走來走去，迄今也不知走過幾千幾萬遍，有時走在這條路上，過往一些街景或人來人往的畫面，會自然的浮現。

忠孝東路四段一帶，住過幾個作家，我曾去拜訪文壇人稱「林先生」的林海音和何凡先生的家。林海音個性爽朗大派，擅廚藝也愛請客，我和先生剛結婚不久，一次受邀到她家吃飯。那時她家位在統領商圈後面的巷弄裡，一進門已高朋滿座，「林先生」一邊下廚一邊招呼。印象很深的是，她有很多相簿，到過她家的朋友們，大都可以在相簿裡找到先前拜訪的身影。餐後，她跟大家介紹和「象」有關的許多收集品，有一種「愛象成痴」的趣味。

從林海音家往敦化南路口方向，有詩人羅青、蕭蕭的住家，而小說家暨九歌出版社創辦人蔡文甫的公司兼住家則在靠八德路那個方向，我們也曾拜訪過蕭蕭家和九歌出版社。

後來，「林先生」搬到靠忠孝東路四段末的逸仙路上，距離我家更近。已入中年的先生有一陣子發奮晨起運動，經常到國父紀念館走路時，巧遇何凡先生和蔡文甫先生。林先生在逸仙路的住宅，是台北市的名宅之一，社區門禁森嚴，中式庭園小橋流水。我和先生也曾受邀到這處住宅，一樣有佳餚、大量的相簿，以及更多和象相關的東西。隨著年齡增大，「林先生」有時會改邀大家到餐廳相聚。她家後面巷子裡有一家「法德吉」西餐廳，環境典雅，餐飲美味。一次她邀請我和先生到該餐廳共敘，才知道在座的中研院院士張光直是她表弟。

而忠孝東路四段靠光復南路，還住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小說家白先勇。白先勇原在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任教，偶爾回台短住。一九九四年退休後，回台灣的次數相對多。隱於忠孝東路四段、光復南路之間巷弄內的一棟舊式公寓，住著白先勇的哥哥，也是他在台灣的居所。

白先勇個人魅力大，加上喜歡熱鬧，所到之處常出現眾星拱月的場面。白先勇喜歡和朋友相約在他住家不遠處的一間名店「相思李舍」，這家店有一陣子常上媒體介紹，它的裝潢古典雅致，空間中擺放畫作、雕塑、佛像以及各種藝術蒐藏品，氛圍呈現出高級的客廳感；加上它的咖啡、茶飲都走高價位，自然排除大多的消費者，只引來興味相投的客人，如白先勇便是。從我輩到下一輩，只要和白先勇有約，不必多問，必是在「相思李舍」相敘。

從「相思李舍」的巷子走幾步路到光復南路上，便看到國父紀念館西側的園區了。國父紀念館的正門面向仁愛路四段，但捷運「國父紀念館站」則在忠孝東路四段上。國父紀念館於民國六十一年完工，成為一個兼具展覽和表演藝術的一個文化景點，我記得讀大學時，第一次看雲門的舞蹈演出就是在這裡。國父紀念館四周有寬敞的綠地，還有一座花木扶疏的中山公園。孩子小時候，乃至後來就讀旁邊的光復國小，假日時我們常一起到國父紀念館前的空地放風箏、溜直排輪，那時因為要協助孩子，我竟練成一手放風箏的工夫。

從一九七○年完工、一九九二年中韓斷交，到二○○○年因要改建大巨蛋而拆除的韓國大使館，採瓦簷、斜切面的獨特造型，矗立在國父紀念館斜對面的忠孝東路四段三四五號上。我每次經過總不免會多瞧幾眼，因為它從上斜切四十五度角下來的樣式，識別性實在很強。

韓國大使館的這棟建築物在二○○○年夷為平地後，有長達十多年，此處變成一片荒蕪，每次路過，腦海總會自然浮現舊日那棟獨特的韓國大使館建築。

孩子讀光復國小中年級時，已在聯合報副刊兼職兩年的我，終於得以轉為正職，開始日後長達二十年的副刊編輯工作。聯合報的官方地址是忠孝東路四段五五五號，但鄰近共有五棟大樓，鼎盛時期《聯合報》、《經濟日報》、《民生報》、《聯合晚報》、《世界日報》等幾千名員工同在這幾棟大樓工作，其中從主筆到編輯不乏知名寫手和作家。我進副刊時，副刊主任是瘂弦，文壇稱他「瘂公」，文字編輯有知名作家陳義芝、蘇偉貞、侯吉諒。在瘂弦的領軍下，除了編報外，還舉辦文學獎、演講活動，以及大型的研討會。副刊辦公室不大，但時常有文壇新秀或青壯、資深作家出入。那時聯合報文學獎多在聯副辦公室舉行決審，評審因意見不同爭執不下或拂袖而去，也有所見。

不過「瘂公」畢竟不是浪得虛名，他處事圓融，為人周到。一次，獲悉八十幾歲的林海音住院，他領著幾位和她熟識的同仁，包括我，前往醫院探病。林海音住在頂好市場旁的中心診所，那是忠孝東路上著名的一間私人醫院，於我也不陌生，因為孩子幼小時曾在那住院過。病床上的「林先生」顯得相對瘦小，唯笑聲不失爽朗。

二○二三年，位在忠孝東路四段和光復南路口的大巨蛋終於落成啟用，但此時聯合報總部已搬遷至汐止大同路多年，原址經都更改建後，從原先的十樓變成三十幾層高樓。而我則從位在忠孝東路五段自家，展開數年通車至汐止上班的日子。

大巨蛋啟用後，除了棒球賽事外，也成為大型演唱會的場地，每逢比賽或演出日，人潮湧現，車位難求，加上大巨蛋的餐廳擴張，讓這裡儼然成為另一個夜生活的熱點。大巨蛋主體建築外的周邊動線和百貨商場、電影城、松菸文創園區是互通的。記得松菸文創園區剛開始經營時，我常去園區裡的誠品電影院觀影，有時，看完晚場出來，覺得四周既暗又冷清，如今因大巨蛋的連動人潮，加上誠品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店進駐，松菸文創園區一掃冷清，出入的人群與日俱增。

至於我住的忠孝東路五段對面信義計畫區，已是號稱全台百貨公司密度最高的地方，再加上板南線的便捷，每逢假日都有種嘉年華的錯覺，完全應了「摩肩接踵」的畫面。所幸去年富邦美術館開館，增添不少人文氣息。

喜歡看電影的我，有時也會到華山文創園區裡的華山電影院觀影，散場後離開園區，我喜歡從忠孝東路二段往三段慢慢走，畢竟那一段路有很多我年輕時的風景，走著走著，到了四段的統領商圈，曾經的韓國大使館、國父紀念館、聯合報站，許多記憶中的畫面自然湧現。

感覺自己在忠孝東路上走來走去，就過了大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