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熊老師

我不羨慕團體生活
好好做自己更為重要
獨來獨往一樣可以訪花或打獵
餵養我親愛的孩子

我不愛招搖地展現自己
當個低調的鄰居就好
一起安身風水寶地
你家我家都在這片夢土上

我不怕孤僻基因的遺傳
單親不是媽媽也不是孩子的問題
獨身貴族無分高矮胖瘦
相信自己就可以那麼溫柔那麼強大

──小熊老師〈獨居蜂〉

趕在荔枝採收之前，和台中霧峰「頂港有名聲，下港上出名」的「龍眼家族」第四代舵手張丹鳳約成了採訪。張家的果乾是我們煮熱紅酒、做生菜沙拉的祕密武器，更是一票知名麵包師、甜點師指定使用的助攻食材，其嚴選自家鮮果精緻烘焙的龍眼乾、荔枝乾，工法繁複，風味迷人，名揚海外。

大夥在屋宅和焙場之間的歇棚下落座，張家「荔之甘精緻農園」的招牌點心早已先一步上桌：龍眼乾、荔枝乾、芒果乾、鳳梨乾、火龍果乾……用來搭配這些好料的，是一大壺又香又濃的蜂蜜水，一開始壺沒加蓋，訪談過程中不斷有蜜蜂來玩「跳水」遊戲，可見其真材實料，魅力連蜜蜂都難以抗拒。這是男主人胡仁平的妹妹和妹婿的養蜂收穫──季節限定且限量的龍眼生蜜。生蜜是採收後未經濃縮的蜂蜜，含水量較高、不易保存，但擁有與熟蜜不同的清香。

桐林位於霧峰東北郊丘陵地，風土宜於果樹生長，早年農產以香蕉、鳳梨為主力，山上有許多野放的龍眼林，張丹鳳的曾祖父遷居此地後開始有系統、有規模地栽種龍眼和荔枝，邁入專業化管理：品種嫁接改良、果樹矮化……傳承到第三代，張丹鳳的父親「張春夏」，這個名字已是龍眼和荔枝的「高品質」代名詞。張春夏於一九九八年創立了桐林產銷班，團結農民，精進技術，共同運銷。

園區交棒給女兒張丹鳳和女婿胡仁平管理後，第四代正式接班，以現代機器結合傳統焙灶，強調原味無添加，發展出獨門的精品果乾技術。此地六月收荔枝、八月收龍眼。荔枝、龍眼產期短，鮮果不易久存，而且看天吃飯，價格波動大。為了分散風險，張家開始嘗試加工鮮果，市場反應佳，果乾成了主力產品。「趁新鮮」採收完立即進入烘焙程序，連續幾天不眠不休是常態，夏天，是張家人最拚的季節。

轉型為外銷級果乾的專業產地後，果園的栽培管理還是得自己來。無論技術再怎麼高超、經驗再怎麼老道，辛苦仍是免不了的，疏果、採收，最耗心力。由於貫徹安全用藥，果園生態可謂豐富。園子裡除了蜜蜂，還有長腳蜂、獨居蜂。

容易被誤認為虎頭蜂的黃（黑紋）長腳蜂，其蜂窩如蓮蓬頭外型，這類蜂窩在園子裡有很多，園主並不打算全部除之而後快。牠們不產蜜，看似對人類沒有「貢獻」，但也不主動攻擊人，這些長腳蜂會捕食環境裡的毛毛蟲、小昆蟲來哺育自己的幼蟲，可以幫忙控制田園害蟲數量。

長腳蜂自有牠的天敵，就交給愛吃蜂的蜂鷹下來處置吧。不過蜂螫的慘劇也是有啦！某天工作中的園主手臂被螫了兩下！原來是疏枝的時候，鋸下的枝條不小心擊中長腳蜂的窩，捍衛家園的群蜂撲來，園主顧不得掉地上的鋸子，落荒而逃。

另一種低海拔山區常見蜂類——獨居蜂，也是果園的共同住民。鄉間長輩台語俗稱的「鴛鴦蜂」便是獨居蜂，牠們喜歡自己住在小洞裡，譬如築巢在塑膠整理箱的輪軸中心孔洞，或是自己蓋小土窩。只不過，「荔之甘」的整理箱輪軸幾乎都被占領了，園主認為：「既然獨居蜂一直在我們身邊徘徊，四處蓋違章建築，不如想個辦法把牠們集中起來！」於是決定幫牠們「蓋大樓」，園子裡鋸下來的龍眼木，選一段當作「建材」，在上頭鑽出許許多多小洞。從入住率來看，獨居蜂很愛這款「集合式住宅」，省時省力孕育下一代。真是皆大歡喜，此後洗整理箱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獨居蜂算是溫馴的蜂類，雖不產蜜，卻是重要的授粉昆蟲，訪花型獨居蜂採蜜時會順便把沾附在身上的花粉帶到其他花朵的柱頭，完成花粉傳播。某些種類的獨居蜂則會捕食小型節肢動物（包括蝗蟲、蟋蟀等害蟲）。各類獨居蜂扮演平衡生態的角色，堪稱農夫的「神隊友」。

說到害蟲，最令荔枝農和龍眼農聞之色變的就是「荔枝椿象」了。荔枝椿象又稱臭屁蟲，是荔枝、龍眼等無患子科植物的主要害蟲，其成蟲及若蟲，群聚吸食嫩芽、花穗及幼果的汁液，導致果樹營養不良，造成落花、落果、枯萎、果皮黑化，帶來嚴重農損，除了荔枝、龍眼歉收，連蜂蜜產量都受到影響。荔枝椿象受到驚擾時會噴射腐蝕性臭液，果農經常成為受害者，最怕被噴到眼睛，一旦中招得趕緊用水清洗。「荔之甘」的園主曾被灼傷起水泡，又刺痛又癢。

為了對付這難纏的害蟲，化學防治是普遍有效的手段，果樹開花前和開花後得各噴一次核准環境用藥。越冬期荔枝椿象成蟲活力低落，此時用藥可達早期防治之效。張丹鳳很懷念以前一年只要噴一次藥的日子，為了避免過度用藥，她決定多管齊下，首先，要做好清園整枝，減少蟲蟲孳生躲藏的溫床，在果樹主幹基部塗上一層黏膠也可以防止掉落的椿象若蟲爬回樹上；再來，看到成蟲和卵塊就得趕緊移除，此即物理防治。三至五月是荔枝椿象產卵盛期，園主和園丁們這時候勢必得嚴陣以待。

除了密集的人力付出，有沒有更聰明的辦法呢？那就請害蟲的天敵來幫忙吧！荔枝椿象的剋星是一種原生於台灣的卵寄生蜂「平腹小蜂」，將卵產於荔枝椿象的卵內，吸取其養分使椿象無法孵化，二十天後卵內孵化出平腹小蜂，這般「借卵生子」，讓人驚奇於大自然的奧妙。平腹小蜂十分不起眼，乍看容易誤認為螞蟻，湊近定睛一瞧，牠有著透明的翅膀呢。「荔之甘」早在二○一八年便加入了人工飼養平腹小蜂的施放計畫，成效顯著。然而生物防治不比化學防治，無法將害蟲殺得一隻不剩，但多管齊下的綜合防治，可以減少農藥使用，在開花期保全蜜蜂的健康。

減少用藥，強化物理防治和生物防治，有助保全生物多樣性，在現代化農業裡求取平衡作法的張丹鳳一家，仍然為自己維繫住一個「蟲蟲大觀園」，在這裡，除了害蟲，還有許多其他昆蟲的生動姿態：有狀似樹瘤的無鱗尖鼻蛛為你演示大自然的障眼法，也有可遇不可求的皇蛾在羽化離開前留下禮物——毛毛蟲，一群臉友翹首盼著園主拍下成長紀錄，希望皇蛾的小寶貝不會被小鳥吃掉啊。荔枝和龍眼的產季，一家子加班到深夜，台灣特有種的蓬萊擬鍬形蟲，趨光飛進室內，長長的觸角像天牛，強壯的大顎像鍬形蟲，但其實兩者都不是，這種足以吸引昆蟲迷刻意上山尋訪的神祕甲蟲，就這樣不請自來，園丁開玩笑說：「這是陪我們加班的新寵物！」

來到台灣之光的果乾產地朝聖，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果園簇擁、素樸到家的山村廠房。在粒粒皆辛苦的農忙天地，因為蜂飛蝶舞環繞、奇珍異蟲相伴，攤開了一片更加豐富的世界，當中埋藏著發現新朋友的驚喜，以及人與環境共好的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