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退休後散步時間改為早上，此時陽光照射角度、遇見之人自然與傍晚不同。趁陽光熱度未全施放，穿越燦亮十字路、踩行河邊楓香於紅磚道上遮覆出的涼蔭，便可享受閒涼步履。河水潺潺奔流，幾隻麻雀蹦跳跟前、斑鳩偶爾現身、至於白鷺鷥與夜鷺則不知哪兒去了！往昔身負工作枷鎖，上班途中見著藍天心思隨之遠飛，欲將車開往山林，方向盤卻不得自主。那時離開工作崗位是奢侈的想像，是一帖不敢輕易服用的藥帖。

退休與終老相鄰，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當個無業遊民。之前開車匆忙掠過的景觀如今可以佇足欣賞，陽光於樹縫當中組合變化各種圖案，風災後殘留的樹枝、漥地積水、被踩碎的蝸牛屍體……，仔細瞧總有新奇。

磚路承載各種步履，行走些距離心跳趨急，額上眼際汗水逐漸滲出。約莫經過兩個路口便會遇見那赤腳快走的男人，高壯身軀頂著一頭直硬白髮從這頭行往另一頭，與我們短暫交會便各走各的。有時會看見一穿緊身衣褲的婦人快走或小跑步、坐著以手拍臉或握拳交替敲擊肩頸與臂膀，瞧她斑白髮絲恣意捲曲，層層贅肉於肚腹間自在顯出，小腿肌被歲月拉鬆復以意識強撐著。

再往前走則見一位由外傭伴行的老先生，他自推著輪椅，時將輪椅暫置路邊，一手拄拐杖另手由人攙著慢走。待磨練的腳力一步步邁開，老先生可以坐著、亦可奮力站起來試著再多走幾步。女子國語還算輪轉，她牽著老翁一邊敘述她的童年──往事於另條河邊進展，記憶中的長者在歲月之流中老去，曾經提攜她的身影漸告遠離，幾經命運交手換她牽扶別人，手裡握的是她的父她的子、亦是她賴以維生的命運之繩。

地上涼蔭漸地縮減，我手上的方巾也溼了一大半。行至林蔭盡頭折回往前走，半路有人聚集聊天，男女老少健康或孱弱、或見另種雇主與看護的組合、也有推著娃娃車或讓學步幼童黏附腳邊的爺爺或奶奶。點頭之交或舊識偶遇聊天，天候與家常，切合人情世故的情節，自任何角度切入，隨意擷取片段，便可想像其中未明白說出、纏繞至深的情緣。

至少大家今天都還能出門，悠悠河水見證，楓葉堅持於枝頭多留一會兒。再往前偶會見著另個婦人將腿提上路邊欄杆試著拉開筋絡，高矮胖瘦無關緊要，能夠活動伸展才是重點。

此時此刻能在這路上行走，顯現我是幸福的退休人，累積大半生經驗，壓軸戲碼可要圓滿，去除非必要的情緒與算計，珍惜之前忽略或未善對待之人，從此朝往無悔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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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量腕上的計步器已走幾步，必須再堅持一下才達預定目標。菜園婦人擁有大片土地仍過簡樸生活，種菜栽植果樹飼養雞鴨，原來的農田部分建起透天厝、部分圈圍起來租供貨車停放，家產於時代變遷中更換形式，最讓人羨慕的是她能蹲能跑、晒得陽光，逢人展現親切笑容。

路上有時人多有時人少，高樹接著灌木，相連綠意間隔陽光，磚縫經常冒出雜草，一段時間未整理便見荒蕪。連續幾天午後陣雨，黃金榕冒出新葉，整片黃嫩復於接下來的日子一天天茂盛成綠海。天然步道承接過往腳步，偶有婦人撐傘，信步搖晃，一朵朵花兒隨路綻放。

這條不知已走幾回的步道，除了年幼、初老或年邁之人，還有一隻隻被圈繫、放行，個頭或大或小的犬族。瞧牠們迂迴慢行，神色昏眊老態龍鍾、或激越跳踉不受控制，於地磚踐踩新舊足跡、嗅聞熟悉氣味。

再往前便見那棵夾雜於楓香林中的柚子樹，當初不知誰偷偷種下，綠苗暗自茁長，待青果被漸涼的暑氣催黃，過往居民不忍心追究，便任由那日漸高大之木年年於春後開花結果，一分分計數光陰。

方巾換面還是溼，腳步將要後轉，抬頭看，向河柚子長大了些，中秋腳步接近復又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