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向窗外，見著銀杏便覺心滿意足。之前未曾如此認真觀看一棵樹，亦未正視美對於人的吸引。樹見證風雨、目睹萬物興滅，早先欣賞參天巨木，卻忽略它細緻的紋理。每棵樹的成長皆須陽光，包容風雨，值得歌頌並具啟示。



秋末至東京，期待中的見頃楓紅尚未登場，卻意外被銀杏的黃豔給震撼！

銀杏為關西隨處可見的路樹，一如我們的美人、木棉及台灣欒樹，夾護道路並蔚成季節流轉看板。銀杏不開花，枝杈分長枝與生長緩慢的鋸狀短枝，秋涼後葉色轉黃，於陽光下呈現穠麗景觀。

初次感受銀杏之美是在南京，十一月明孝陵附近銀杏正黃，於沉重歷史氛圍映照下顯得特別豔麗並含些許滄桑，畫般景致深植心中難以忘卻。之後聞說溪頭附近有人栽植，趕忙前去一探究竟，可惜只見滿園枯皺斑褐，殘敗讓人不忍多看！

樹木蘊含生機，詮釋自然存在的深刻內涵。法國哲學家笛卡兒說：「世上最溫馨的事也許是樹木、花草在黃昏時分的聚會，無語中，讓我們從中感受到生命的安寧。」德國哲學家卡爾馬克思亦認為：「每一片樹葉、每一根樹枝、每一棵幹樹都承載著我們對生命最深情的告白。人與樹木一樣，是偉大無比的存在。」

眼眸經銀杏洗禮，對於樹木的欣賞與思惟便有了新的角度。停留東京，甚至之後到了大阪與京都，目光總追隨那黃木，懷疑它是被陽光點亮，或由地中抽長出來的神奇之木！一棵或整片，由青轉黃、極盛後伴隨陣陣魔笛般的風擾動，黃葉紛紛，一樹即成風景。

銀杏為視野塗上金粉，眼前景如張畫布，造物者執拿彩筆隨興點畫塗抹，四處皆美。皇居附近沿河路邊或街坊拐角，隨處皆可見著銀杏身影。鬧區大樓間有此燦亮之木，窗玻璃映出自然風光，繁忙市井便有美好想像。比聖誕樹更絢爛，車行其間，彷於天堂或童話森林中移行。東京車站前，甚或延伸至整個都會，銀杏以精緻樸素身姿為一年結尾。一樹一林，招引各地人前來，留下分屬個人的共同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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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大學本鄉校區馳名的銀杏大道延伸至安田講堂，蘊含書香與智慧的古老建築藏身林蔭，偶爾隨風飄起銀杏雨，讓人驚喜卻也憂心眼前美景正在流失。蒼老古牆、冷靜的拱門，銀杏新亮陳舊書院，一片片扇形葉面寫著保守與新潮，隱含風的音訊及寒暖的去向與來蹤。工1號館前那有兩百年歷史的巨大銀杏讓人想起記憶中的老榕，圓整、內斂，如擎天雨蓋或遮篷，每根枝條的岔開與連結皆有細膩因緣。

人潮如水川流，孩童彷坐沙灘、大人立於樹下，靜聽風的流轉及枝葉於時空縫隙交相囁嚅的窸窣聲響。腳踏車棲息黃葉地，雙輪暫停，跫音環繞，樹若有神，葉是它的靈魂，魂去復返，年年留下驚豔詩篇。

黃葉引發靈感，兒荒廢許久的相機又精神起來，領我靠牆、倚樹或側身扶著腳踏車把手、舉頭、回望、低頭沉思……

世上值得追求的到底是什麼？美的瞬間、一世回憶、或是發人深省的良善領悟。陽光穿透葉縫，一道道被銀杏染黃的光線映照臉上，樹如舟，引人度過顛簸歲月、迴轉光陰，讓人重拾年輕感受。

流連於黃葉樹蔭，相機不停拍攝，彷如按下快門便將眼前景留住。離開此景趕赴下一個，旅遊心境既簡單又複雜。明治神宮外苑前的銀杏成為指標，尖塔形樹冠直指向天，兩邊金黃相映，青天微調深淺，天外偶有雲絮聚集。

餵飽相機，追美欲望仍未滿足，於是兼程趕路，行走路上或乘車望向窗外，見著銀杏便覺心滿意足。之前未曾如此認真觀看一棵樹，亦未正視美對於人的吸引。樹見證風雨、目睹萬物興滅，早先欣賞參天巨木，卻忽略它細緻的紋理。每棵樹的成長皆須陽光，包容風雨，值得歌頌並具啟示。英國詩人濟慈：「一切歸根於自然，樹木是大自然種植的永恆之花，成為我們生命中最溫馨的記憶。」

北國之冬因銀杏而增色，尋常巷弄、小公園或學校旁邊，銀杏轉黃如燈點亮，讓周圍散發光釆。新宿御苑園區遼闊，植栽豐富，步行其中可感受四季於周旁輪番進行精采演出。楓未紅透，櫻枝尚禿，湖畔幾棵高壯銀杏連著楓樹，紅黃倒影相依滑進水裡，於黛綠水面映出夢幻身影，四圍之人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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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比谷公園位於皇居附近，清晨自側門走入，但見林木萎落蕭索，讓人很是失望！繼續往前走，樹叢中偶有黃紅色光彩，陽光照亮或銀杏繁茂轉黃處別有洞天，吸引人一探究竟。沉寂綠潭中映有楓與銀杏交揉的光影，靜謐的公園角落於是有了溫度。陽光灑下，那楓自頂上由紅轉橘，黃橙青綠漸層和諧，整片葉襯著晨光，成為細緻彩網。於一棵樹上見著四季，葉以色彩反應氣溫，人以笑靨展現心情。

銀杏果落泥地，一股腐爛氣息瀰漫周圍。法國梧桐殘留枝頭或紛紛飄落，巨大身姿覆蓋滿地銀杏葉。銀杏逕自黃豔，清寂公園鞦韆與拉槓吊環閒置一旁，偶爾盪起便引發陣陣美麗騷動。我聽從攝影師引導進入電話亭、拿起話筒與時空對話，聽筒裡傳來兜兜回音，遠方紅葉及近處銀杏嗤嗤笑著。

公園總走不完，網球場上有揮拍之人，園裡外銀杏各自吸取陽光，散發能量或飛離枝頭。往皇居沿路護城河水近乎乾涸，水鴨於枯萎蓮葉間鑽進鑽出，人行步道上時有慢跑者經過。氣溫五度，陽光飽滿，遠處高樓窗玻璃有銀杏黃亮身影，回頭或向前望，四處皆有橘黃顏色，讓人想要牢記、讚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