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定國
中國經濟降溫,但中國對金屬和礦物的進口未減,也未減少投資礦產資源豐富的非洲國家。這兩件事未必直接相關,然而環境惡化確已成為制約經濟成長的因素。中國政府一再承諾改善環境汙染,但使用清潔、昂貴的能源將增加成本,降低出口競爭力,且汙染企業通常是納稅和提供就業大戶。
在獲取物質財富的同時,中國發現,經濟目標和社會平等、環境問題之間的矛盾愈來愈難以調和。
中國經濟在寬鬆環境監管下高速發展,空氣和水汙染是顯而易見的,但環保人士開始對不那麼明顯的土壤汙染發出警告。汙染問題已延伸到城市外,正覆蓋農村大部分地區。
面對環境退化,及使此問題難以解決的腐敗與透明度缺失,民眾不滿情緒日益加深。今年初,總理李克強宣布將「向汙染宣戰」。
四月中旬,官方發布全國土壤汙染公報,近五分之一耕地、約六分之一土壤遭汙染,百分之三耕地屬於中度汙染或重度汙染。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東北老工業基地較突出,但總體而言,南方與西南方最嚴重。
據中國政府的數據,即便失去百分之五的可耕地都是災難性的,這會使中國的可耕地面積降至養育十三億人口所需的一點二億公頃的「紅線」以下。
湖南多良田 也多礦產
專家表示,土壤汙染已成為大問題,國內國際都知道,如果什麼也不說,事情就會變得愈來愈糟糕。空氣和水中的重金屬會滲入土壤,而後進入食品,最終影響人的健康。三種主要汙染物為鎘、砷和鎳,前兩者是採礦業的副產品。鎘是高度致癌物,可以在人體停留三十年。
去年四月,湖南的米被發現含鎘超標,引發外界對耕地的擔憂,一度使湖南米價下跌達一成四。緊接著,廣東省官員從市場、餐館和倉庫中發現了一百五十五批次的米含鎘超標,其中八十九批次來自湖南。其實早在二○○九年,就有含鎘超標的湖南米進入廣東市場,但未受重視。
除了做為主食,問題米據聞也用以釀酒。南京農業大學的專家潘根興說,他認為水稻年產量的百分之十存在鎘殘留量超標問題。去年底國土資源部透露,中國有五千萬畝耕地受到中重度汙染而「不宜耕種」,面積相當於美國的馬里蘭州。
古稱「兩湖熟,天下足」(或稱湖廣熟,天下足),湖南和湖北是農業大省,湖南更是稻米主要產區,出產的米佔全國總量的一成六。中央財政對湖南造成壓力,讓他們必須保持高水平的水稻產量。
不過,湖南也是中國前五大銅、鉛等有色金屬的生產地區,因此大力推動礦業發展,農田就挨著正在開採的礦山。二○○七年至二○一一年,湖南和湖北工業活動增加了兩倍以上,遠遠超過「工業強省」廣東的成長。
耕地減少 怎養活億
二○一一年全國的鎘汙染有四成一來自湖南省;廢水排放到河裡,然後流入灌溉溝渠。這讓湖南官員陷入兩個當務之急的矛盾,他們必須用湖南的米養活這個國家,但他們也要發展經濟。
現在,兩個當務之急的矛盾必須要「兩害相權取其輕」了,湖北省的澤口被環保人士稱為「癌症村」,去年出現六十多例與癌症相關的死亡病例,其中大部分死者年齡不到五十歲。
中國環境保護部承認存在這樣的「癌症村」。據非政府組織說,中國有數百個「癌症村」,癌症患病率異常高。中國疾病和汙染控制中心公布其研究,流經中部幾個省的淮河遭受汙染,跟岸邊居民癌症高發病率有直接聯繫。在湖南,罹患癌症不算稀奇事。
在這些地方,農田被工廠、煙囪環繞,灌溉溝渠水質汙濁、長滿藻類,流著工業廢料汙染的水。田裡長出的米、白菜、胡蘿蔔、蘿蔔和紅薯,進了農民的廚房,他們坦言自己都不敢吃,但這些農作物都運到了其他省份。
甘肅白銀市曾是西北重要的工業基地,一九六○年代以來,生產銅、鉛、鋅產生的汙水使河溝、土壤遭重金屬汙染,全市一千多畝土地已棄耕,二○○五年開始治理,初見成效。
截至二○○九年的三年中,中國耕地面積減少百分之零點二,目前不到全球人均耕地面積的一半。中國的耕地面積僅佔世界總面積約一成,卻要養活全球大約兩成的人口。
耕地減 轉變對外投資
這麼多的汙染土壤,意味中國未來可能需要進口更多食物。美國農業部經濟研究所的經濟學家蓋爾說,中國需要放緩自然資源基礎承受的壓力,「農業受到工業汙染影響,農業自身也造成許多汙染。」幾十年來大規模使用化肥和殺蟲劑,使這些土地喪失生產能力。
土地短缺、汙染已影響中國對外投資政策。無論是政府支持的海外耕地購買、海外農業企業集團投資,或進口美國玉米等外國農產品,無不反映了土地短缺的影響。
綠色和平組織說,種植水稻帶來的「那種GDP成長」永遠沒法跟發展工業比。中國政府已開始加強重視環境惡化帶來的風險,宣布將拋棄以GDP為核心的考核體系,代之以一套涵蓋更廣泛的標準,包括環境保護。
戶籍制度綁住 難搬遷
中國農民「跟土地的聯繫很深,」廣東土壤學家陳能場說。「由於戶籍制度讓人難以搬遷到其他地區,他們有一種宿命感,接受他們遇到的任何事情。」
自古以來,即使經過數年戰亂和飢荒,中國人最終都會在土地找到他們的生計所在。但現在,認命的心態在整個湖南蔓延。工業廢水毀壞了農田,憤怒的村民在網上指責,但對政府是否會採取行動不抱期望,「因為求經濟發展,這些工廠絕不會關停。」
「你在這片土地出生,在這片土地長大,你沒有辦法,」湖南一個農民說,「體質最差的人已經死了。我們還要耗下去。」他們繼續種植劣質米,只是為了有資格領到工廠發放的汙染補償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