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是當代華人詩壇影響最大的前輩詩人，多元、多產，著作等身，也是最具清晰語言意識的創作者。這首寫手錶的〈水晶牢〉，把精巧的齒輪運動擬人化，在有限的篇幅裡有條不紊同步展現出創作的巧思、意象的鮮活、比擬的精準、節奏的自然還有生命的體悟，是值得細品的大師手筆。

文／鍾玲（ 曾任香港浸會大學及

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 ）

余光中〈水晶牢──詠錶〉之題目，點明主要比喻是「水晶牢」。巧妙的比喻和親切的語調是這首詩的兩大特色，主要比喻有二：水晶牢和賽跑。

水晶牢裡的時間之歌

本詩前三分之二鋪陳水晶牢比喻，不但歌詠手錶機械的精巧，更意指在不停的滴答聲中，人生的時光流逝。後面三分之一發展賽跑的比喻，為手錶的滴答聲和人的脈搏聲二者之間的賽跑，指人生大部分時間熱血洋溢，這時脈搏聲勝出；但到臨終之際，心跳漸慢漸歇，滴答聲變成死亡的聲音，時間終勝出。

題目〈水晶牢──詠錶〉把手錶比喻為水晶牢，詩裡描繪的應該是石英錶，手錶玻璃罩下的空間比喻為水晶牢，而用水晶蓋的監牢只有在童話中才出現。

詩人用了西方童話元素，因為是壞精靈把小孩拐騙到牢房裡做苦工，用手錶機芯的零件來比喻這些「最殷勤、最敏捷」的童工。把錶背的旋轉金屬蓋比喻成「鋼圓門」，小奴隸被關在鋼門旋緊的牢裡，沒有逃獄的機會。因為手錶裡的齒輪和磨坊的石磨都是用圓形輪來轉動，所以把齒輪比喻為磨坊很貼切，因此這些小奴隸正在努力推動水晶牢工廠裡的磨坊。

「滴滴復答答／永不歇工」，把滴答聲比喻為小奴隸的歌聲。我們腦中出現這群可憐的小奴隸，用疲憊的歌聲和步子，一圈又一圈地推磨。

滴答聲中聽見歲月流逝

之後小奴隸退出舞台，手錶滴答的歌聲持續，唱歌的人變成讀者，主題變成人生的哀樂和時光的流逝。本詩最後九行中，主要比喻改為「賽跑」：「聽兩種律動日夜在賽跑」，詩人請讀者聆聽手錶「冷鋼的脈搏」，也聽「熱血的脈搏」，即我們腕上血管的跳動。

本詩最後兩行是個問句，要讀者聽脈搏聲和手錶聲以作出判斷：「哪一種脈搏在敲奏你生命？」評判的標準已經明示，兩者之中跳得比較多的聲音就是勝利者。如果聽到的是脈搏聲，表示你還活得好好的；如果只聽到手錶滴答聲，可以感受到死亡的降臨。本詩的結尾是開放的，令讀者反思自己的處境。

詩人純熟地運用問句語調，鋪述中不斷出現跟讀者說話的聲音，引領讀者更加投入，如第十七行：「你不相信嗎？」這裡的「你」字就是讀者，詩人問讀者信不信手錶是一間「世界上最乖小的工廠」？明顯是作者在跟讀者在說話。這種語調傳達給讀者一種熱情，引起讀者的好奇心，因而會循著詩人指引的思維方向進入更豐富的內涵。

此詩在詩律和文字上採用了押韻、生動口語、排比、對仗、擬聲字等技巧。詩人由頭到尾押了七種韻，他又善用排比。如「滴水不透／日夜不休」就用了「不透」、「不休」的排比。還有「流過世紀磨成了歲月／流過歲月磨成了時辰／流過時辰磨成了分秒」就是非常整齊的排比。詩人還善用對仗，如「悲哀的慢板和歡喜的快調」。

余光中的〈水晶牢──詠錶〉用了精美複雜、環環相扣的比喻，還用親切的語調、文雅辭，以及格律方面的技巧，增添本詩文字和聲韻之美。這首詩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技巧純熟，能以日常物件推出對人生的領悟。

摘自《理想的讀本·國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