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美編小黃其實也不小了。長我幾歲，如今我奔六，他應該已經抵達那條一度以為遙遙、難以接近的線。「不知不覺我們都老了」，有一天小黃忽然丟給我訊息，「你還好吧？」

小黃是美編，曾經為了美學技藝留學日本，經手的版面確然安靜優雅，而我總是說，可否顧慮閱讀需要，字體再大一號，或者半碼也都好？

字體縮小、字距減微，是美編追求版面的常用手法，文字與圖形成為美學構圖，忘記雜誌以及書籍是拿來閱讀，而非擺設。放大字體而能達到美感平衡是大考驗，我閱讀他的訊息，不自覺想起過往的幾回交手。

小黃外貌有日本風，文靜儒雅，經常讓人忘記他的存在。或許自知特質，常無端離座，隔了一小時、兩小時才回來。我是他的主管、他又坐我對面，不察覺都困難。我當主管極度不稱職，對小黃不假外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有天財管部門找了上來，不是為了查勤，而是溝通他的設計版面。

我不知，同仁小兵不知，櫃台總機不知。果真一問三不知。所以他回來時，順序反過來，櫃台、小兵跟我，一 一都知道了，告知緣由時，他瞪了我一眼，把我當成告密者。

我每到下午坐到屁股發疼、精神睏倦，的確會到外頭繞一圈再回來，而那不過短短幾分鐘；小黃離座兩小時甚至更久，回來又交代不清，難怪埋下爭端。再有一次是公司資訊部收到系統警告，道是有同仁進出不當網站，經查，正是小黃的電腦。

小黃的離職，因而是暗暗離去。而今他暗暗地來，在夜裡，從LINE的訊息欄。「我老樣子呀，你都好嗎？」

小黃沒有文字訊息，貼上開心的笑顏圖案。我們即將越過那條線了，也許不必要帶著種種黑暗，經過那條遙遠的、同時也是福報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