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ilvia
文/林念慈
前兩年,朋友送我一罐小油菊,花瓣在玻璃瓶中格外鮮亮,起初捨不得沖飲,只擺在架上飽眼福。都說食花浪漫,我倒覺得有些不解風情,對「美」的事物本該以禮相待,焉有吃下肚的道理?
華人慣以菊花入饌,大概受了屈原的影響,詩人云:「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不見得真吃菊花,而是藉菊述志,表達自己不與世俗同流;也或者以「吃花」營造「痴感」,暗喻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堅貞,乃精神上的盛放,雖然墜露與落英聽來都像「掉進塵埃」,但也是一片冰心,入汙泥亦不染。
後來花瓣落與不落成了一樁「公案」,傳說宋朝王安石詩云:「黃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歐陽脩則以「秋花不比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吟」戲諷王安石,菊花是直接在枝頭萎乾,哪會落英繽紛?害得秋菊尷尬抱枝,不知該不該落下。
宋人愛花、簪花,也吃花,蘇軾到山東密州做太守時,因口糧不足,於是到郊外野地挖杞菊為食;這種日子當然談不上舒服,尤其夏天的菊花枝葉又老又苦,難以下嚥,但蘇東坡的絕活正是「不以苦為苦」,反正人到異鄉先找吃的,接著研發美食與過日子,硬從苦澀中品出清香。林洪《山家清供》也有幾道與菊花相關的美食:「紫英菊羹」、「金飯」和「菊苗煎」,聊菜譜,也聊食材典故與生活態度,宋朝人食花,是為推崇自然的、樸素的飲食美學,一飲一食,都關乎雅趣。
在宋人眼裡,素食是品味與品格的象徵,也因此推動花饌的流行。詩人王禹偁厭倦葷食,在〈甘菊冷淘〉中描寫以菊花做涼麵的情形:「經年厭粱肉,頗覺道氣渾。孟春奉齋戒,敕廚唯素飧。甘菊生籬根……子美重槐葉,直欲獻至尊。」詩人以甘菊嫩葉榨汁,和入細麵成團,再切成銀縷細麵後,煮熟用寒泉冷卻,麵色青碧而湯汁味香,末了更以杜甫〈槐葉冷淘〉的典故,表達對清雅生活之神往。
為了不浪費,那瓶小油菊最終還是被我用掉了,煮銀耳或薏仁時撒一點,浮在甜湯上,像一顆顆發光的小太陽。我在我的年代與城市裡,條件有限,勉強能「採菊陽台上,悠然見公寓」,儘管不比古人風雅,好在心遠地自偏;至於那朵不爭春、不避秋、淡泊自適的花,始終開在我心底,不曾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