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千年鬼》是日本直木賞得主西條奈加的奇幻小說，也是她在台灣的首部譯作，講述主角小鬼為幫助身懷鬼芽的阿民靈魂得到救贖的故事。小鬼與阿民之間的千年情誼，是小說中最直擊人心的部分，如果人生如幻影，轉瞬即過，至少純粹的心靈透過交流得以存在。



《千年鬼》是日本直木賞得主西條奈加創作的奇幻小說。故事酣暢飽滿，即使結合靈魂、業報、輪迴等傳統文化元素，卻可以用現代的小說語言，將其轉化成奇幻而抒情的敘述。

故事圍繞著「鬼芽」的設定——當人們因為無心之過而犯罪時，身體內會長出鬼芽，若心中憤怒、怨恨積累深厚，鬼芽會長出體外，使人發狂。

主角小鬼為幫助身懷鬼芽的阿民靈魂最終得到救贖，於千年的輪迴轉世中，藉由施展「過去見」的魔法，讓不同世的阿民得以放下負面執念，促使鬼芽自然脫落，見到善良本心。小鬼與阿民的這趟悠長的旅程，除了跨越虛實的奇幻情節、超越人類視角的可貴情誼之外，也將苗頭指向罪與罰的界線，叩問人們對於救贖的意義緣由。

因果業報的具象化

「懷著純潔之心犯下罪行者，鬼芽將寄生其上」。鬼芽在《千年鬼》中作為一個關鍵的設定，既是推動故事進行的一個主要奇幻元素，同時也成為傳統文化中因果業報、怨靈信仰的一種具象化。

就像書中闡述，鬼芽的寄生，並非在於大奸大惡之人，反而是在凡人身上，只因某些無心之過，犯下罪行（業），也許形成心理創傷無法承受，必須靠著遺忘才能活下去；也許積累成情緒無法釋放，最終成為人鬼導致發狂。這種因果業力若不處理，就會像阿民的不斷轉世投胎：怨懟的少年、對自己施加遺忘魔法的婆婆、對領主懷抱怒火而砍掉手臂的村民，以及目睹親人慘死的少女等……隨著每次的轉世，都迸發一次成為人鬼（怨靈）的危機。而怨靈，在日本傳統文化中，是永遠徘徊人世間、不得超生的靈魂。

因此小鬼的現身，就成為活在因果業力法則中的人們，一個動搖宿命、翻轉命運的決定性存在。在書中，他是一個接近大自然的能量存在，能吸收草木精華、不受人類法則所拘束。因此，不管是他生命的底蘊，或者對阿民付出的情感，都帶有某種純粹而恆久的特質，這使得他可以成為阿民在累世累劫中一個促使靈魂醒覺的動力。而他所施展的「過去見」魔法，則是讓阿民得以見到過去行為背後的某種真相，藉由看見，帶來理解外界、與自己和解的力量，放下情緒，得以重生。

領略靈魂純粹之美

小鬼的出現可以看做傳統故事中某種神奇外力（神仙、超自然力量）的拯救，使積怨的靈魂能解脫、不成為怨靈。然而也促使我們往心理學的象徵去思考，「小鬼施展『過去見』魔法」其實代表著，人們可以藉由不同的理解方式，重新看見創傷和體驗，藉由對過去的重新理解，將怨念轉成善意，負傷的人生就有機會歸零、重生。

千年，作為書中另一個引起我注意的關鍵詞，它似乎代表一種極端的時間概念，代表從小鬼的視角裡見證了世間的繁華衰落，不只是阿民的累世生命，還包括了對自然變遷（山林的消長）的感觸。而最終是一種超越人間視角的執念與不變，用來對照於人世的無常和痛苦。小鬼與阿民之間的千年情誼「這千年來，我得以陪伴在妳身邊，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這種陪伴與相知，發自於純粹無垢的心靈，它能穿越人世間的反覆無常、昏聵愚昧，帶來善良與純粹有情的希望。

這是《千年鬼》一書中最直擊人心的部分，如果人生如幻影，痛苦悲傷，轉瞬即過，什麼也留不住。至少純粹的心靈透過交流得以存在。

作為一本援引日本傳統文化、卻訴諸現代語言的奇幻小說，讓我想起像《蟲師》（漫畫，漆原友紀著）那樣接近「物哀」美學的作品。同樣以介於人和靈體之間的生命存在，探討宿命、輪迴，乃至生命的無常，讓人在脆弱之中，可以暫時擺放自己不安的靈魂，品味著來自靈魂深處的看似虛幻、卻又永恆的存在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