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三采文化提供
文/郭憲鴻(小冬瓜)
我的公司裡,有個已經放了七年的骨灰罐,是另一場「戰爭」留下的殘局。
當時離開的是一位老教授,老教授沒有子女,父母也早就已經不在人世,晚年時,都是學生在照料老教授。老教授臨終前,為了感謝學生的陪伴與付出,立下遺囑,把遺產留給幾名學生,其餘捐出去做公益。
結果消息一傳開,老教授的兄弟姊妹立刻跳出來,主張老教授不可能把遺產全部留給外人,質疑遺囑造假,一狀告上法院。
這官司一打就是7年,老教授的骨灰也因此哪裡都去不了,只能暫時放在我公司。
家族與學生的官司
很多人不知道,其實骨灰在法律上算遺產。但如果家屬對遺囑有爭議、繼承權又還沒釐清,就沒有人擁有處理骨灰的主導權。只要任何一方反對,法院甚至可能會下「假處分」,禁止移動骨灰或進行後續的安置等行為。
在判決出來前,我當然不敢擅作主張,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7年。
這7年裡,老教授的學生們偶爾會來上炷香,過年過節還會準備些粽子、湯圓,擺在老教授的桌子前,跟祂說說話。我和員工們都漸漸習慣了老教授的存在,好像祂是個坐在我們公司裡的老朋友,正在等人送祂一程。
然而,這7年來,來探望的只有學生,那幾位質疑遺囑造假的兄弟姊妹,我卻一次也沒見過。
官司還在打,打完了之後呢?
骨灰將會被移走,事情好像總算是有了結果,但那真的是一個「告別」嗎?這7年來,學生帶著感謝和思念來看祂,兄弟姊妹帶著質疑與不甘來對抗祂;一邊是祭拜,一邊是打官司;一邊是擺供品,一邊是蒐證提告。到底哪一邊才是真的愛祂?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祂一直在公司裡坐著,漫無邊際地等待。
最後把祂帶走的,會是真正想陪伴祂的人嗎?
盡力也未必能完美
在殯葬業待得愈久,我愈明白一件事,就是我無法在短短幾天的治喪期內,看懂一個家族幾十年來的愛恨情仇。我沒辦法替誰決定如何送別,沒辦法評斷誰對誰錯,更何況,有很多事根本沒有對錯,只有不同的立場。
儀式該怎麼辦、場地該怎麼挑、骨灰該擺哪裡……往往不是看誰最有道理,而是看誰出錢,看誰在家裡地位最高、話語權最大。
雖然我看多了這些拉扯與妥協,但每一次都很難平靜。到最後,我能做到的,永遠只有「相對好」,而不是「絕對好」。
有時候,看起來好像只有60分的作法,勉勉強強,還有點掉漆,其實已經是那個時刻、那個情境下,好不容易磨合出的結果,已經是全力以赴後的一百分了。
我覺得人生有很多事都是這樣。盡力做,並不代表能符合每個人的期待,也不代表就能沒有遺憾,重點是,我們自己心裡能不能過得去,又是如何看待自己。
(本文摘自三采文化出版《想你時,終於可以笑著流淚:從理解他人、世界到理解自己,關於愛與告別的生死課》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