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現在回想起來，那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車往南，雲霧伴隨，將要抵達目的地時下起一陣雨，雨不大卻逐漸濡溼地面，近湖的秋天尤顯灰濛。天提早暗沉，無法將這馳名度假村風光看仔細。

此趟旅行不單只為玩樂，主要是去看年輕人宿營。不知何時起，島上大一新鮮人全需經過如此洗禮──熱舞、服從並以驚嚇結束。

傍晚雨持續下著，星月隱耀，廣場前堆高的柴火受潮，活動無法進行。帳篷抬進遮棚底下，架好的燈光與音響被迫移位，雨不停，上天似乎故意插手搗亂，音響無法揚聲、事先備妥的舞台布置不得展開。

野炊炭火持續冒著灰煙，小組群聚等候。

我不知自己為何置身此地、不知因何等候、更不知最終將等到什麼樣的結果？黑夜潮潤包裹著周遭，好想回住處休息，又不好丟下這未竟的集會。地面積水處間歇點畫出一圈圈漣漪，雲霧未開，晚會遲遲無法開場。

二○二○年全球新冠疫情大爆發，台灣那時病例不多，兒子Y於是自美返台避難！

我與Y坐在一旁，一縷縷炭煙翳入鼻息……

上回參與營火晚會是何時？遙遠時代超出記憶範圍，關於年少、青澀……，而Y身為新鮮人也已是十年前的事。唉！受潮營火可能無法燃點，我替近百人的失落到憂心。

細雨如箭矢輕擊地面，不知何時上天手勁放緩，陣雨歇止，空轉的夜晚行至盡頭，一聲集合振奮所有年少的心。熱音一下，方才被壓抑的情愫如烈火迸出，熊熊燃燒起來。

圍圓圈，左踏右踏……，尖叫……，Y的記憶被喚醒，話匣子跟著打開。

Yivis〈The Fox〉的頑皮曲風自擴音器流出──狗猴貓、鳥兒大象的叫聲盈滿，狐狸怎麼叫？咕咕呼呼，鈴鈴嚕嚕……，頓時眾人頭上戴著靈活的動物頭盔，於森林中跳起舞來，Y跟著興奮。營火瑩瑩閃亮起來。

一把把香炷於黑暗中被點燃，眾人眼眸跟著亮光起舞，那年Y手上也滿握著紅光，於闃黑中畫出精彩弧線。

一曲接著一曲，主持人持續鼓動激越情緒，大圈小圈、小組輪流上陣，疲累不曾喊出，情緣於其中生成，有什麼比跳舞更適合年輕人？

營火自頂上燒往下層，靜夜持續燒灼著熱情。我光看就累，便於台階上坐了下來，身體儘管疲憊，心情仍跟著起舞。〈營火舞〉樂曲帶領一代代人交相行禮，前進、後退，類似場景持續舞動，記憶中的營火閃耀，因緣際會更換，曾被照亮的面孔早被遺忘……

營火燒盡，現場氣氛轉成嚴肅。新生被帶至廣場，燈光熄滅，詭譎音效自夜的孔縫傳來，暗黑故事被低緩說出……，似曾相識的場景，刻意營造的驚恐，我趕於鬼魅出現前離開現場，與Y沿著湖邊走回住處。黑夜隔開人聲，紫燈圈出跨橋輪廓，登登蟈蟈嘎嘎切切的蛙叫蟲鳴，今夕何夕？一旁藤蔓垂遮樹林，壓低目光於左方瞥見女鬼橋，坡路彎轉，水煙瀰漫……，木屋搭建叢林當中，一盞盞燈火散放迷離光影……，水霧帶著點溼寒，當年昏曖不明的情愫，而今伴我行走的是遠地返台的孩子，時空人情變異奇特！

坡路彎轉，前方幾顆星懸掛低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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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梳洗罷躺臥床上，感受木頭圈圍起的舒適，正愜意時木屋突然劇烈搖晃，整間木頭吱吱叫了起來……，挑高的屋頂咧咧有聲，方才溫馨的木紋此刻全部扭曲變形，感覺就要塌陷！房屋動搖，類似九二一的場景將我深埋多年的恐懼感全部喚醒。啊！命運流轉，災難於眼前迅速繪成不堪想像。我全身不覺地抖顫，想要披件外衣以便逃難，孩子說木屋具彈性不易坍塌、即便木板落下亦無大礙……，規模四級、五級的震度讓人忍不住引發更大災難的聯想，厄運降臨，利刃將刺予誰？

正進行夜教的學生紛紛被喚回。不需刻意營造鬼魅氣氛，現實中的恐怖更嚇人。歡樂變調，這是什麼樣的夜晚！雲霾似被震開，星光陸續亮出，地牛還會再翻身嗎？帳篷裡外惶惶不安！

睡意被震走，持續上升的恐懼感於空氣中拉扯，木屋於想像中隱約變成墓穴，以為不可能的睡眠不知何時降臨，我漂流海上、擱淺於不知名的沙灘。

晨光自窗簾四圍透進屋內，睜開眼，地面平整、木板完好排列牆上──沒事了！惡靈鬆手離開，日子仍可安穩繼續。行至戶外，路邊排列著黑板樹，蘭花依附樹幹上頭，彩蘭步道此時只有幾株吐出黃、白顏色，淡紫色荷花於池中半開著。落葉依循季候紛飛，木屋立於林間，湖畔有釣魚線垂入水中……

水茄苳煙花般的穗花休養生息，吉貝棉以及掌葉蘋婆翠綠著。大地遊戲於各據點展開，學生舉旗依輔導員的指示動作，紅藍色旗幟交相被舉出，遊園車持續繞轉，蜿蜒的坡路四處有遊客身影。

我和Y行於樹蔭，心底不由地珍惜、感激眼前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