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幾次疲憊瞌睡,一路坐到終點站。客運終站鮮少明亮,經常多海綿瓦停車棚,路燈昏暗、樹影幢幢,恐怖片效果於此天然完成。再搭回去不過兩三站,但那一刻依稀陰陽陌路,眼前景物非妖即魔。因此,快到終點時,我特別留意瞌睡族,因此搭救多名乘客。
除了己所不欲,我也用行動感謝當年搭救過我的人。上補習班考大學那年,我騎乘機車來回台北與三重,一晚下課,機車、轎車擠一起,等待綠燈上忠孝橋。前面行駛的計程車,上坡路段忽然剎車,而它的前面並無事故,我反應不及撞了上去。說是「撞」,但用「貼」更適合,我全力剎車,輪胎輕輕碰到車後保險桿,司機怒氣沖沖甩車門,指著毫髮無損的保險桿,要我到附近他熟悉的車行,估價理賠。
爭執之餘,一位騎士停下,我心想不妙了,肯定來唱雙簧,要敲我一筆。意外的是他比了比手勢,要我先走,他來處理。我害怕、更可能有點孬,如蒙大赦驅車上橋。月亮於左,好大好圓,我難掩不安,騎到橋那頭掉首,再等一次紅燈、再等一次綠燈,經過肇事現場。
善與惡都已不在,我騎上橋,才真正看到那一晚的皎潔月色。
我喜歡「江湖」這個詞。未必有江與湖,而是人心如水,有深闊而清澈,有淺流或混濁,它最早的面貌是在武俠小說,俠士與匪類、劍術與奇招,但那一夜卻在忠孝橋頭。他戴棒球帽,模樣無奇,但在我心頭,深深地使了一招。
被我喚醒的乘客們少有餘暇道謝,慌忙辨識街景與位置。我毫不介意。他們再怎麼慌,都比我當年從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