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春日盡,接著立夏,夏者大也,指春天播種的作物日漸高大,市面上的「五月桃」也一個賽一個澎潤,並穿上一抹漸層的紅,像王母娘娘做的記號。
對兒時的我來說,桃子就是仙果,只長在天上的蟠桃園裡,受仙澤滋潤,三千年才結一次果,吃了可長生不老;即便偶爾在人間托生,也是莊重的禮盒或貴森森的罐頭,依然難得一見,自帶仙氣。桃花本就貌美,桃子的仙姿也動人,兩頰緋紅,體態豐盈,時常被拿來比喻容顏姣好的女子,但人面桃花今何在?不過是流水的情緣,比起來還是桃子更實用,能吃下肚,還能種成小盆栽,的確宜室宜家。
幾千年來,桃子就像學校裡最受歡迎的女生,永遠受人追捧。齊天大聖為它大鬧不說,連齊景公的三位勇士也被兩顆桃子分化而死,看完故事以後,我只有一個疑問──這、這麼好吃啊?不但身旁的人瘋狂愛戴,就連家母也是水蜜桃的忠實粉絲,原先指定市場裡「眼鏡仔」賣的「三S」,「眼鏡仔」退休後,她索性買了桃樹苗,悉心照顧,許願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或許正因為母親喜歡,我下意識地不愛吃,幾乎失去了對桃子的想望,只希望母親多吃一些。看她這般拚命,我趕緊到捷運站旁的流動小攤,在昏黃的小燈泡下揀選桃子,並裝得精刮又世故,老闆奉承道:「您氣質好優雅喔,一定是老師吧?」說得人騰雲駕霧,當下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於是乾脆不看了,豪氣地說:「給我一盒吧!」老闆大喜,額外送了一顆;回家後,才知道送的那一顆底部全黑了,而盒子裡的個個軟爛、無味,據說只有外來的觀光客才會受騙。
清朝有位翰林為母親做壽,特邀滿腹經綸的紀曉嵐,在現場做副賀詞,才子愛開玩笑,便寫:「你家高堂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養個兒子去做賊,偷得蟠桃獻母親。」這一褒一貶、一波三折,不但令全場歡呼,更體現了語言的最高趣味和藝術。如今我非偷非搶,正大光明地買桃獻母,為母親延年益壽,縱然吃了暗虧,做了傻事,但這分心意可感天動地,相信母親一定會原諒我,花兩千元,買了九顆壞桃吧?
至於桃樹苗嘛,可以慢慢照料,種一片桃花源,也種一座蜜桃園;屆時我們母女倆就坐在樹下挽桃吃,吃得滿頰甜香,而記憶就像果漿在掌間流淌,稠密、黏手,也緊黏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