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參加過一次「夜行軍」,在退伍之後。二○一三年八月,金門國家公園為紀念八二三砲戰,號召民眾參加。潭美颱風引西南氣流進,我抬頭看天,若不注意,很難看見雲與天的層次。天,白漠漠當底色,烏雲淺一點,雲絮於上流動,快、輕、薄,連嘆息都比它濃。
烈日時到金門,樹與作物無法遮蔽。天畫弧。無論向東扯、往西推,都是大大一個弧。彷彿有一個不解的曲度,守在不變的天底。晴天夜,星群逐一點亮,伴著月弦,不同的光譜謎樣的密語。
夜行那一夜竟變化無端。初始大雨,雨後的樹,水珠掛滿。無風,水珠該靜靜懸掛,忽然急急灑落,我悄聲搭孩子肩,該不會是軍鬼吹不動哨子,只好集眾鬼氣力蹬踩樹枝?
行程從後埔小鎮出發,到達八二三砲戰和平紀念公園。我與孩子下午剛剛騎車經過。當時,和平鐘左近闃靜無人,我跟孩子說,不要只看到戰車的鏽、碉堡的空、渠道的乾,而要想像戰車驅動大砲,遙指天,轟隆一聲如雷鳴。紅光帶火,火光帶紅,寫滿了一身的「凶」。戰爭歲月,沒有黃道吉日。還得想像碉堡擠滿士兵,一等、二等與上等兵,少尉、中尉以及上尉,他們階級不同,命運都串在一塊了。
孩子沒有應允我說的,倒是門板無風自動,輕嘆一聲彷彿點頭稱是。而今入夜了,改採徒步而往,是謂「夜行」。
是颱風攪局,抑或群鬼努力要捎給陽間訊息,陰、雨、晴不停交換天氣,且更常暴雨,這極可能是群鬼的溫柔,以雨水代替火,說明那一夜啊,人們與土地的種種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