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雲大師
第七章冥益
一、七難
「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
這段是說冥益中的七難。七難即是火難、水難、風難、刀難、鬼難、囚難、賊難。
這裡先講火難與水難:
照本文看來,若有執持觀世音菩薩名號的人,無論在什麼大火之中,也不會害怕火的燃燒,這是由於菩薩的威德神通之力的緣故,這是很容易了解的。持名的「持」字,是執持、念持的意思。以恭敬誠懇,堅定來持誦觀音的名號,即是一心稱名之義,所以「持」字為一非常有力的字。
我們若要免除一切災難的話,必須要信仰觀音的存在、觀音的威神之力、觀音的靈驗功德,不是這樣的信心,則不易得到菩薩的感應。
這七難全是從外界而來,全是由我們的心所招致。好比火難,就像是心中的瞋火。《佛遺教經》上說:「瞋恚之害,能破諸善法,壞好名聞,今世後世,人不喜見。當知瞋心甚於猛火,常當防護,無令得入。」這瞋煩惱就好比猛烈的大火。火宅似的三界,也由煩惱的熾盛而來。這瞋恚的火不是在外邊,而是在自己的心內。瞋恚到厲害的時候,引起對人的怨恨,由怨恨而發出行為,對他人產生種種的危害。這從道德上看,既不是一種好的事,從信仰上看,更不要說了。所以瞋恚之害,能滅諸善根。
瞋恚之火是怎樣生起的呢?是老執著自己,為著自己,從我慢而起的。
有一個人,向有名的盤珪和尚這樣問:
「我有一種容易發怒和天生暴躁的毛病,真是沒有辦法,請你用個方法替我醫治好嗎?」
和尚說:「噢!這病倒是稀奇得很。天生就會暴躁,更是有趣。老衲卻沒有看過暴躁的病是怎樣的。你拿出這暴躁的病,給老衲看一下好不好?」
和尚這話說得那個人非常窘困。
「和尚!那是做不來的,這種病怎麼能夠拿得出呢?」
「你看!我要你拿出來,你卻拿不出來,可見它不是天生的病,是由於瞋恚而起的呢!」
這一句話說得那個人目瞪口呆,暴躁的毛病從此也就好了。
照這樣看來,暴躁也是我們的火。
這段文有火難與水難的二難,持念觀世音菩薩的名號,設入大火,火不能燒;設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古來祈求免火災、水難,也就是根據這段經文來的。
照前面所講,火水不限定就是有形可見的火水,好比我們受了他人的詈罵、侮辱,瞋恚的火就在胸中燃燒。心裡一發怒,則義理人情一點都不顧及,這就是無形的火,假若再高聲地回罵起來,表現在面容上的怒相,那豈不就是有形的火嗎?
古人說:「瞋恚之火,能燒功德之林。」人若能壓制了瞋恚之火,有著從容不迫和安靜的心,就會明白義理人情了。所以平時能夠降伏瞋恚的念頭,則不論遭遇到任何逆境,自己都能保持坦然平靜的心胸,那就算超越了毀譽褒貶,達到蘇東坡所謂八風吹不動的境地。
我們可以這樣試想,假使人家罵我,我就發怒,你和對方站在同一地位,對方實際上是一位君子,他來責罵你,那就是你自己的不對;若對方是一個小人,你把自己也站在同等的地位,那就更不如他了。所以君子批評我們的時候,應該反省,這是我們的錯誤;小人批評我們的時候,不要和他一樣的見識而去認真,如此什麼怒火也就不會燒起來了。
然而,人類即使知道這個道理,實際是做不到這樣子的。日常生活中,雖然一點點的小事,被人家說了些什麼,心頭就會不自主地發怒,怒火一起,什麼心愛的東西都可將它毀壞,實在說,人類的心就是三界中的火宅一樣。
人的心中因為有了這欲望的火燄,有時不能如自己的希求,忿怒的火就燒起來。不能如意,這本是娑婆世界的常情,若要息滅這些心中的火窟,唯有用智慧的水澆潑。
世間是不能如意的,能如意的只有我們的心。我們的心雖是如意的,但有時因處理不善,而又不如意起來。由於不能如意,所以就苦惱煩悶。探求它的原因,是因沒有修得真的智慧。智慧不夠,對於事物的看法,常常把它看成兩個以上,想要這樣做,又想要那樣做,於是蓋覆了內心智慧之光,而生起種種迷惑、煩悶、苦惱。
宇宙的萬象雖有差別,但它的本源則是一個,如把這本來從容安靜的心恢復到自他絕對的平等上去,則生死、苦樂、快不快意等,固然都不能令我們動心,就是宇宙的一切差別現象,也就都不能夠迷惑我們了。果然這樣,可說已修得大智慧。由於這種智慧,不特能夠有忍受一切毀譽褒貶的大勇猛心,並且利益一切的大慈大悲的平等心亦生起來了。由這慈悲心運用大智慧,就能勇猛發揮而表現於行為了。
觀世音菩薩不單是大慈悲的權化示現,而且以大慈悲,運用大智慧和大勇猛來解救眾生。若能以這菩薩的心做為我們的心,其威神之力(就是藉這菩薩的大慈悲救度眾生的勇猛不可思議的威力)就能到達雖入大火,大火亦不能燒的境地。古人說:「滅卻心頭念,火燒亦清涼。」就是這種境界的形容。
可怕的瞋恚之火已如前面所說。當這瞋火將要燃燒我們身心的時候,我們如果一心稱名,以此稱名功德,就能免除火難,這不也是由於菩薩的威神之力嗎?
「威神力」,就是慈悲力、智慧力、勇猛力。其中慈悲,可以稱為悲水,就是以水比喻菩薩的慈悲。
在胸中瞋恚之火燃燒起來的時候,如果一心稱名,觀音的威神力就成為悲水,而來消滅瞋恚之火。
「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這是七難中第二──水難。
眾生若在大洪水中漂蕩,將要遭受溺死之苦時,如能一心稱名,就可到達淺處而被解救。大洪水,不僅限於河中,也可看作漂於大海之義。
這個大洪水,仍然可以從精神上去考察:
我們是在生死大海中漂蕩著,貪生厭死,是人之常情。尤其我們陷在愛欲的水中,而這愛欲之水,最易導人走上迷途。在這個世界上,有著種種的愛欲在誘惑著我們,因而不知有多少人,以此招致身敗名裂。
《四十二章經》中說:
「人懷愛欲,不見道者,譬如濁水,以五彩投其中,致力攪之,眾人共臨水上,無能睹其影者;人以愛欲交錯,心中濁興,故不見道……」
「汝等行者,當捨愛欲,愛欲垢盡,道可見矣……」
「使人愚蔽者,愛與欲也。」
因為人間存愛欲,所以古往今來有無數的人為此誤入迷途,有無數的人為此不能上進,甚至有的把家和身都毀滅了。但是,這愛欲究竟是怎樣生起的呢?我們知道,瞋恚是由於不高興而起,反過來說,愛欲就是從歡喜而起。如為愛戀心愛的情人,而對他人做出不講義理的事情,甚至於雙親的意見、友人的諫言,都把它一腳踢開。社會上很多的青年男女,為此而不顧事業,不管前途,像這樣沉淪於可怕的愛欲之中,就是身敗名裂的根本。
沉溺在愛欲漩渦的人們,大都是從頑強的我愛來的,如把我愛稍稍轉為稀薄一點,像觀音那種「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的悲心,則自然不會因自己的情欲而有不利於他人的事情發生。
話雖這樣說,但我們畢竟幾乎都漂流在愛欲的大海中,已經快要到達沉沒的地步,但我們仍然執持我執、我見,不知自覺,不知回頭,真是可嘆!
如在這個時候,想起觀世音菩薩的平等大慈悲心,把彼此的貪愛之心一下子捨掉,則我們的心光猶如明鏡,就可以得到雖映現萬物,而不執著萬物的大智慧,也就有了斷除愛著的大勇猛心。
照道理再不會有愛與不愛的差別,一切都是平等,沒有美醜的觀念,沒有憎愛的區別,便更能夠斷除為生死根本的一念貪愛。這樣,本是沉淪在愛欲的大海,漂蕩在驚瀾怒濤中的生命,也就能夠漸漸地浮到淺處了。
從這個愛欲的大海,漂浮到淺處,除了一心稱念觀音的功德,是很不容易找到其他的方法來救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