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不要只有一坪大》
圖/四也文化提供
曾榮獲身心障礙楷模金鷹獎和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的蔡正雄認為,真正的療癒,不是昧於事實的鼓吹夢想,鼓吹成功,而是勇於面對現實,在困難中培養能力,就像他的作品《我的青春不要只有一坪大》中的崇正,儘管六歲就被拋棄在兒童之家,十五歲開始待在刻印店刻印章來養活自己, 圖/四也文化提供
文/蔡正雄
經過父親積極的尋找和安排,崇正租下一個店面的角落,開展了他的刻印生活;那一隅就一張半書桌的範圍,比起大姐的整間刻印店,還真的是只有方寸天地的大小。
他的工作桌擺在牆邊,上頭一樣有一個玻璃櫃和一盞燈,還有印泥、刻印架和幾枝刻刀,櫃子裡放了一些印材……擺的都跟大姐的差不多,就是規模小了很多,不過都是新的。
崇正開店不到幾天,冬桂意外的出現過兩次,都是匆忙的來,慌張的離開;來時的眼神都充滿期待,離去全流露無奈。兩次的來去之後,崇正準備了第三次的等待,怎曉盼來的卻是永遠的分開。
還是那一通電話,同一個聲音,但是更殘酷的傷害。
「你真正是嘸知死活,不是講過再敢找冬桂就告死你嗎?」後來才知道,說電話的人是冬桂的姐夫,說的內容極盡千刀萬剮:「你是個『破相』的人!知道什麼意思嗎?就是國語說的——體無完膚,見不得人的人,醜鬼……最後一次警告,再敢找冬桂就……」
那是一個季冬的周日午後,灰白的天空下,冷清的巷弄裡,早打轉著刺骨的寒風,又有微雨來擴散冷氣,已讓崇正冷得哆嗦,偏偏那些話來個雪上加霜,因此凍結了崇正的全身,冷進了他的心底。
崇正沒等對方講完話,已丟下聽筒,跟著天空延伸的灰白到了南寮海水浴場。
「我不過是交個朋友,就算是女朋友好了。」他望向那一片大海嘶吼,掏出胸中一切的委屈和不滿:「為什麼我這樣就不行?」
他踩在空蕩蕩的沙灘上,來去海水和陸地之間,任憑寒風的吹襲,浪雨的澆淋;幾次來去的巡禮之後,有一刻裡,他突然發現天地間的顏色連成一氣,灰白的天空、灰白的大海、灰白的沙灘,以一片灰白表達它們的靜默,承載和顯現他來回之間行過的腳步,讓他看清浪來浪去幾回後留下的腳印的方向。
崇正重新踏到可以紮實站穩了的土地上。再一次坐回刻印案前,在昏黃的燈光下,他不禁想起師父曾對他說過:「刻刀拿穩了之後還要用得靈活,刻出一個個字是當然的,但是要讓每個字有美感,字與字之間必須協調,更要看起來很流暢……你要自己慢慢的去揣摩和感受。」
回憶起師父說的話當中,他開始有些明白:師父要他刻完那一千枚印章,就是要他從刻壞無數印章的過程,以及動不動割傷手的痛楚裡,學習怎麼去拿穩和靈活的使用刻刀,更進一步鍛鍊出刻好印章的功夫,最後刻出一個個有藝術美感的印章。
還記得師父說完「你自己慢慢的去揣摩和感受」那句之後,他曾發現師父的語意裡有「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人生的路上有精采的演出」的弦外之音,只是他當下不能理解其中的含意,但是現在明白了——
那一枝刻刀就是他的身體,怎麼把它磨利,刻好一千枚印章,便是刻出他的人生,而也正是他要「在人生的路上有精采的演出」的一段……
迎著春天來臨的第一道陽光,崇正望向初燦的藍天,開始把每一枚印章都當成未來刻著。
(本文摘自四也文化出版《我的青春不要只有一坪大》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