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娟瑜

親子心橋

她明白自己需要學習寬恕、學會放手，

她想拿回力量，但是內心早已傷痕累累。

從小，惠娟最害怕爸爸進家門，當鑰匙插進門把開始轉動，她全身就會不由自主地發抖。平日，只要爸爸生氣了，他就會隨手拿起衣架、木板、藤條、水管，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家裡的小孩，就她被打得最慘。

有一回，因為羨慕同學有玩具、零食，惠娟和弟弟偷拿了媽媽撲滿裡的錢，回到家自然又是一頓毒打。

打人的理由

說是「毒打」真的不為過，當爸爸被老闆辭退、欠下賭債，或和外面的小三吵架，回到家，總是有理由抓一個小孩來打。惠娟姐弟不會反抗，只會哭，若是媽媽來保護，一樣挨打。

有一回，大姐不小心遺失了外公送的機械錶，結果被繩子吊在二樓和一樓之間的廊簷抽打，打到爸爸氣消為止。惠娟大姐一直到十六歲考上五專離家住校，才不再被打。

惠娟高一時住到舅舅家，但外婆只重內孫，她這個外孫女住進去，得不到半點關懷，哭了半年才終於回家住，但面對爸媽還是只有痛苦和逃避。

每次爸爸打人，還會大聲地嚷著：「我打妳是為妳好。」媽媽雖然不會動手打人，但她的言語更傷人。有時候，她聽說惠娟和某位男同學走得比較近，就會罵她：「妳這麼缺男人嗎？」

如何能不恨？

爸媽不准惠娟姐弟在外面交朋友，下課要立刻回家。大姐、二姐陸續住校後，爸媽的情緒出口就全都發洩在惠娟身上。

於是她開始不吃、不喝、不睡，瘦到只剩下三十八公斤，媽媽才停止對她的語言暴力，爸爸也不再動手了。但如果一個孩子要熬到奄奄一息，大人才能發現出了嚴重的錯誤，那也為時已晚了。

在不被打、不被罵的情況下，藉著生病的理由，惠娟在家說話開始沒大沒小，彷彿從小到大的怒氣一股腦兒全衝口而出。

有一回，惠娟與大姐在夜裡為了一碗生力麵爭吵起來，爸爸衝上樓作勢要打她，「你就打呀！打死我算了！」不知道從哪裡迸出來的力氣，她大聲地叫了起來。

那一天，惠娟爸爸沒有動手，只見小時候熟悉而猙獰的臉漲出了青筋，但才一剎那，就像消了氣的氣球，垮了下去。

終於有一天，慣性外遇的爸爸與媽媽簽字離婚，搬出去住，惠娟的心裡感到輕鬆許多。從小她就恨爸爸，常常問自己，要如何做到不恨這個人？但一見到他、想到他、談起他，還是渾身不自在、不舒服。

與自己和解

有一回，媽媽對惠娟說：「妳爸生病了。」那個外面的女人，「請」他回自己的家。

「妳為什麼要讓他回來？」惠娟大聲地質問媽媽，好不容易家裡清靜了許多，好不容易她的憂鬱症逐日好轉，為什麼……

「妳不懂啦！」媽媽一句話壓住了她。

我不懂？還是妳不懂？

多年來，惠娟一直想和父母和解。她明白自己的生命來自他們，需要學習寬恕、學會放手，她想拿回力量，但是內心早已傷痕累累。

她以為自己愛媽媽，但其實內心裡惠娟非常討厭媽媽，氣惱她選擇了一個暴力男，鬧得全家雞犬不寧，也不明白為何媽媽一輩子都在替爸爸收爛攤子？

如今，惠娟已結婚生子，和父母關係的修復仍未間斷。有一天，她聽姑姑說：「剛出生不久，阿嬤把妳送給別人家養，妳媽媽一直哭，直到一個多月後才又送回來了……」

媽媽捨不得我？為我而哭？

這個畫面惠娟全無記憶，但她努力想抓住一點感覺、一點訊息，或許，可以幫助她掙脫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