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多年前開會，前雇主發了一把帶殼核桃，問：「誰知道怎麼剝？」並面有喜色地示範一把核桃夾於門縫中，一關門，桃殼便在高壓下應聲裂開。我自覺是下一顆核桃仁，在生活與工作的擠壓之下，頭痛欲裂。

都說核桃益智，那果肉皺褶也真像人的左腦和右腦，是否「以形補形」未可知，但確實富含大腦所需的營養素，除此之外，對心血管、腸道與體重管理也有益處，可謂「超級食物」。在歐洲，核桃象徵智慧與靈感，只可惜它超級、我平凡，即使母親每天拿七顆核桃給我健腦，作為菜鳥編劇的我，既沒變得聰明，也沒能想出精采的故事，於是回家待業，這下連人生也編得一蹋糊塗。

我猜張愛玲是會吃核桃的。《金鎖記》裡，七巧和姜家妯娌一起剝核桃，接著三爺季澤到場，毫不客氣地抓了一把核桃仁吃，有人抱怨：「人家剝了這一晌午，是專誠孝敬你的麼？」在季澤眼裡，核桃是姜家家產，他理所當然地該有一份；在七巧心底，核桃是望而不得的情愛，所以用核桃殼恨恨地把氈子刮到起毛。人腦相似，但所思不同，我們往往以自身邏輯走對方的腦迴路，這才迷了路。

核桃也稱「掌珠」，古稱「揉手核桃」，是古老的文玩活動，以單手盤玩兩顆核桃，天長日久，使其潤澤，形成「不似瑪瑙勝似瑪瑙」的珍玩。盤核桃源於漢隋，流行於唐宋，盛行於明清；明朝朱由檢就愛不釋手，甚至會動手雕核桃，清乾隆帝也喜歡，甚至賦詩一首：「掌上旋日月，時光欲倒流。周身氣血涌，何年是白頭？」天下都在囊中，但真能握在手心裡的，僅是小小果核，儘管如此，人還是精雕細琢，反覆盤算。或許我們都該想一想，真正該把握的是什麼？

剛失業那陣子，我的腦袋一片混沌，表面雖保持著冷靜堅強，實則內裡崩塌，就像一顆剝不動的硬核桃，看著硬氣，實則脆弱；所幸母親允許我逃跑、躲藏，並持續以愛與耐心浸潤，讓我漸漸生出光澤和韌性，遇事不再那麼輕易開裂。此後還是有軟弱的時候，但我總會想起《哈姆雷特》裡的話：「即使我被關在果殼中，仍自以為是無限空間之王。」另有人翻譯成：「身雖囿核桃，心為無限王。」萬般由心，若有信念和勇氣，沒什麼打不開的，何況一只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