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CH
文/林念慈
據說婦女孕肚的形狀可辨胎兒性別,高麗菜也不惶多讓,尖頭為「男」,口感較脆;圓頭是「女」,纖維較多。專家表示高麗菜屬十字花科,其雌蕊、雄蕊都在同一朵花上,無分男女,至於誰比較好吃,則見人見智。
不僅是性別,高麗菜的身世也需要層層剝開。例如它名「高麗」,實為來自歐洲的淑女,十七世紀前後隨荷蘭人來到台灣,荷蘭語稱之「Kool」,先民以閩南語音譯;十九世紀編纂的漳州話辭典《荷華文語類參》,此菜仍被譯為「椰菜」與「芥藍」,直到十九世紀末,大家才習慣稱之「高麗菜」。
高麗菜雖非韓系美人,但跟阿里郎也略帶關係思密達。日治時期,日人為推廣高麗菜,找了韓國人來表演功夫,並宣稱此菜如高麗人蔘,有強身健體之效。而另一個身世之謎是:高麗菜是甘藍的變種,它在植物學上稱作「結球甘藍」,與青花菜、白花椰菜、紫甘藍、大頭菜同門同宗,區別是有的長成葉,有人開起了花;誠如九子各異,一起長大的手足,若有人發展得較黯淡,難免「心肝結歸球」,但終歸是一家人,只能默默嚥下發苦的心。
接受日本教育的外公,稱高麗菜為「玻璃菜」。有人認為源自日文諧音,但我猜是高麗菜質地爽脆,菜葉清透如玻璃的緣故。即便是玻璃,也禁不起蒸飯箱的考驗,記憶裡,小學教室永遠瀰漫著不銹鋼便當盒的金屬味,及久蒸高麗菜散逸出的菜味;中午打開飯盒,原本甜脆的高麗菜,此刻已像棄置、發黃的棉被,有氣無力地披散在米飯上,完全辜負慈母的一片愛心。
研究所畢業後,我成為職場菜鳥,「菜」指青澀與傻氣,只懂鳥語,聽不懂長官的人話。當編劇,偏偏不知潛台詞;當一顆菜,也不會自我推銷,大聲喊出:「我是高山高麗菜。」於是以平地的價格賣出。我學會將心事層層掩蓋,唯在夜間撕開,挑出因傷心、不甘而竄生的菜蟲,牠們辯解,說咬我正因為我很好、很甜。
打滾多年,未見成熟,只是變成軟爛的菜葉,還不時釋放著亞硝酸鹽。上班族唯一期待的是下班覓食,滷味、炸物、鹹粥、自助餐、小火鍋、披薩……人間百味,可惜怎麼嘗都帶點孤味,有時竟想念起打開蒸飯箱時,那撲面而來的溫暖氣息。我和童年記憶抱團,合成了一個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