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松

外子有一項獨門絕活，我怎麼也學不會，自嘆弗如。

話說我平生最大的罩門就是開車，儘管學過且有駕照，卻始終沒有勇氣上路。奇怪的是，我自認天不怕地不怕，不管如何困難的事，抱著過河卒子迎難而上的態度全力以赴，每每成功達陣，唯獨怕開車。我自己也無法解釋，既從未遭遇過車禍，對開車也不反感，相反地，還非常希望能駕馭車子。

偏偏只要一想到開車，我就腿軟。君不見十字路口，各方來車爭先搶道，燈號一轉，大小客車迫不急待地向前衝，彷彿已經被耽擱了許久許久，一秒鐘都不能等；座車左右兩側咻咻咻竄出一輛又輛的摩托車呼嘯而過，自行車則慢悠悠地在你遲疑的剎那騎到前面去，教人無可奈何；而著急過街的行人東張西望，瞻前顧後，欲走還停，簡直急死人；再加上引擎聲、喇叭聲、交警吹的口哨聲交織成嘈雜的聲浪，更增危機四伏之感。我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往往看得心慌意亂，六神無主，不知何去何從，遑論自駕了。

因此在這個獨立的時代，身邊的朋友一個個買了車，標榜海闊天空任意行，好不自在；急性子的我卻總是耐著性子等待搭乘公車或巴士，而且由於司機素質不一，除非必要，也絕少叫計程車。

所幸婚後先生會開車且愛開車；再說，他開車平穩舒適，我更沒有開車的必要了。奈何他工作日益忙碌，有時顧不到我，也曾鼓勵我自立自強，自己開車，在他看來這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了；不過日日相處久了，識破我對機械方面之笨手笨腳，應該就是不可造就，為免經常需要「救駕」，也就寧可當我的司機。

即便如此，不知何故，我依然會作開車的噩夢，不是夢到自己開車開到懸崖邊上，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了，就是車子正向著車輛如織的大馬路闖去，而我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腳卻不知要踩哪裡，全身發抖，心跳加速，大聲呼救，把身旁安睡的先生吵醒了。

「作噩夢了？」他沉聲問，睡眼惺忪地伸手過來抱我。

「我夢到自己在開車。」

「那是夢，不用怕」，他閉著眼睛指正。

「我知道，可是在夢裡，我怎麼知道那是夢？」

「簡單，白天我教你。」說完，他翻個身，再度進入夢鄉，令我好生羨慕。

原來，先生也會被噩夢騷擾。他常作的噩夢像是災難片現場，夢到自己被一群飛到天上的「火」雞襲擊！這群名副其實的火雞頭冠燦爛，渾身羽毛烏黑閃亮，眼神凶惡，最可怕的是口中噴出熊熊的火焰，一邊發出嘎嘎嘎的叫聲，列隊向他飛來，愈來愈近，他的後腦勺都感覺到灼熱了。正在千鈞一髮的剎那，他恐懼到醒過來。問他是否曾被火雞恐嚇過？他說並沒有，但是不知道什麼緣故就是常作此夢，一直到大了以後還是這樣。

太常陷入這個火雞夢魘，先生後來練就一個本事：基於這個噩夢反復出現，「似曾相似」（d?j? vu）之感油然而生，他在夢裡緊張萬狀之際，腦筋竟然靈光一閃，推理出：「這是夢，之前就見過好多次了，（所以）這不是真的」，然後安然轉醒，火雞群霎時煙消雲散，不見蹤影。他屢試不爽，在夢的世界可說無往而不利。

「下回你在夢中手握方向盤的時候，就對自己說，這個情況我見多了，在夢裡，所以這不是真的，保證車陣馬上憑空消失。」先生說來頭頭是道，他也的確罕見半夜被驚醒，我卻從未成功過。關鍵在於我在夢裡開著車橫衝直撞，渾身肌肉緊繃，呼吸困難，冷汗直流，一顆心都快跳出來，腦筋一片空白，哪裡還能夠抽身而出，置身車外，自己提點自己呢？這簡直是痴人說夢話。

不單單如此，最厲害的是，先生甚至還可以延伸這個破解噩夢的金鑰到其他惹人焦慮的夢裡。

舉凡從高處摔下、腳底地面陡然崩陷、怪人怪物來襲，乃至於各種天災人禍等種種步步心驚或匪夷所思的夢境，他身在現場常能幡然醒悟：「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夢」，因而及時醒來，躲過一場浩劫。我聽了只能苦笑說自己作起夢來心無旁騖，聚精會神，以至於身陷其中而分身乏術。

「多練習幾次你就會了。」先生言之鑿鑿，我則始終沒學會，總是掉入夢的深淵，爬不出來。久而久之，不免懷疑起他的理論來，說不定只是在安撫我呢？或許沒睡熟？否則，怎麼可能有本事在夢中分身，自我點醒？

我比他晚睡，進臥室時每每聽到他規律且綿長的呼吸聲，有時還打呼，看來是睡著了。偶爾我上床的動靜比較大，擔心吵到了他，於是小聲試探：「睡著了嗎？」只聽到他咕噥地回答「還沒」，可是我明明聽到他的鼾聲。當然，他不是沒有可能尚未熟睡；然幾秒鐘過後鼾聲又起，顯然是睡得正酣。

一個連自己睡著沒睡著都模模糊糊的人，他給的作夢自救建議可信嗎？我這樣安慰自己。重點是在夢裡開車暴衝時，身旁有人及時出手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