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鈺婷

新聞快報，重大交通事故：一輛轎車不明原因失控暴衝，當時正值放學時間，路口無辜的學生、民眾被撞飛，畫面怵目驚心，傷亡慘重。

不過是尋常日子。影像中的學生們如常依燈號穿越馬路，誰會預知下一秒將迎來猝不及防的猛烈撞擊？意外的瞬間教人心碎，我不忍心再看事故當下的影像，忍不住想像死傷者家屬的悲痛錯愕，內心陷入了設身處地的懼怕恐慌。

如何承受那樣突如其來的創痛？明明前一刻還是活活潑潑的健康模樣。那些規矩行走、騎行、駕駛的生命，在事故中被傷害、掠奪。甚至來不及喊痛，匆匆說愛。當報導和輿論探究責任歸屬，但那無可挽回的悲劇，又豈是歸咎過失、賠償損害能彌補？

新聞沸沸揚揚。難以預防的事故，無處不在。大城市小鄉鎮，我們身處的交通情境，總是人車爭道，險象環生。

我和平常一樣，陪著兩個孩子走路上學。小心翼翼牽著他們，叮囑他們站在騎樓下等紅燈，不要向前站到馬路上。有時機車在車陣縫隙間鑽竄，衝闖得很快。

我提醒孩子不要綠燈一亮立刻往前走，要提防那些紅燈了卻加速搶快，或急於轉彎的車輛。我要孩子剩不到十秒鐘的綠燈不要過，不要在路上奔跑。等號誌轉為紅燈，再度轉為綠燈，秒數充裕再通行。

在路口等待時，曾見到家長領著孩童，在綠燈倒數秒數將盡前，急著衝過斑馬線。孩子問，要不要跟著一起衝呢？我總是拉著他們，說別急！

跑步通過路口的大人小孩，在對街氣喘吁吁。也有些人馬路過一半，號誌轉為紅燈。前後兩端的汽機車呼呼啟動，感覺萬分驚險。斑馬線旁，耐著性子等行人通行的車輛，虎視眈眈，卻難保何時衝出一輛趕時間的機車。

不要急，慢慢來。寧可早幾分鐘出門，路口多停等幾分鐘紅燈。不要羨慕那些壓秒達陣搶行，仗勢行人有絕對路權，覺得每輛汽機車都會停等禮讓的路人。

我提醒孩子，你們太小，身高不足，駕駛人若有視線落差，很難注意到小朋友的身影。不久之前，也曾聽聞類似悲劇：大客車依照號誌轉彎，沒注意到奔跑過馬路的孩童。孩童被捲入車底，要搶救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小生命的消逝，隨著救護車的鳴笛聲，消失在車流回堵，復又擁擠繁忙的街道。口耳相傳，成為街坊鄰里的唏噓，甚至沒有成為一則正式的新聞。

街頭事例，血跡斑斑。有人說，怎麼放心讓孩童自己出門。有人說，大人走在後面滑手機，孩童在前面用衝的。有人說，大客車駕駛不知道撞到人了，聽到車外目擊者大喊，才趕緊停車察看。

肇事因由，有賴進一步鑑定釐清。葬身輪下的孩童，生命戛然而止。命運無法倒轉重來，對於生者而言，不論是大客車司機、孩童家人，都將一生背負著沉重暗影。

我帶著擔憂示警的口吻，說給孩子聽。我希望他們明白，學會保護自己的安全是多麼重要的事。

他們的世界逐步開展，從襁褓中的嬰兒，到牙牙學語的幼兒。他們的小宇宙，從新生兒提籃、嬰兒床、推車，而後會翻身、猛然站起、步態不穩搖搖晃晃行走。

當嬰孩的活動範圍，從床邊護欄、爬行軟墊、遊戲圍欄漸進擴張。出了家門，探索世界的方式，從緊緊依附著揹巾、腰凳、推車，然後學著跟在大人身旁，自己走路。

然而，目前台灣的道路現況，推著嬰兒車在路上行走，設施並不友善，也不安全。幼童自己走路，需要大人加倍關注，緊緊拉牽，隨時看顧提醒。

作為大人，我們有責任提供給孩子一個安全的世界。當他們跨出認識自我、探索環境的步伐時，面對可能的風險與威脅，每個孩子都應該被善待與保護，被教導如何遠離危險情境。

陪伴孩子上學。牽著他們的手，說再見，目送他們進入校門。

有時會想，這幾分鐘路程，是我有把握的護送。有一天，他們將自行離家上學，獨當一面走進變化莫測的路況。我希望那時，他們已經形塑了自我保護的意識。勇敢而不魯莽，把媽媽的叮嚀告誡放在心上，知道那是永遠牽掛著他安危的愛。

當外面世界，並不絕對安全。過於天真，是會受傷的。對這個世界要保持善意，保有熱情，同時也要保持警覺。

我想起媒體時常揭露的兒少事件。孩童被狠心父母、無良保母、惡質托嬰安親人員不當對待。虐嬰虐童、欺凌侵害，罪大惡極的情狀，令人聞之鼻酸。對於任一個孩子遭受到不當對待，我們都該有挺身而出，為正義發聲的道德勇氣。

同情同理。身為父母如何為孩子選擇保母、托嬰、幼兒園、安親班？當我們把一部分照顧、教養、陪伴的期待交付出去，對方是否能用同等的愛和關懷，善待孩子？至少不該是冷漠、嚴酷、不耐煩、情緒化，讓不擅表達、無從抵抗的幼兒受害。

我想起孩子就讀幼兒園時轉述的情況：中午飯菜不能吃太慢。吃太慢，教保老師會生氣，一大匙一大匙，餵飯硬塞。食物太大口，有人吃到想吐，還會被罵。那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那位教保員近乎暴力的威權喝令，將對孩子的身心發展造成負面影響。即使多數孩子不是受害的當事人，只是旁觀者。

我的孩子一個食欲好，吃飯快，一個吃得慢，但怕受罰。兩人都沒被強制餵飯，卻心有餘悸，不時轉述今天誰又遭殃了。

時至今日，想到昔日從孩子口中聽來，那教保員針對特定幼兒諸如餵飯或情緒化怒斥的事件，我都還會覺得害怕。孩子曾經離不當管教的威脅那麼近，所幸而今平安無事脫離了。

他們漫漫的人生路，我終究要目送他們離開家門，獨自應對這個善惡俱存的世界。安親班、補習班、社團、學校、職場、情感……，每個成長階段都有它不能順利抵達的路況，過不去的風險。

大道多歧。一個平凡母親的心願，是向這個世界討要一分愛的承諾：日後不論孩子身在何處，給他們一個更安全的世界。能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