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不知為何，九層塔從未上我家餐桌，只在快炒店、炸物攤聞過那股濃郁辛香；台式料理中的九層塔大火來、高溫去，就連氣味也是炸裂的。

九層塔，別名「金不換」、「十里香」，是羅勒屬的一員，但西方的羅勒要溫和許多。如義大利麵青醬的主要材料──甜羅勒，口感柔和，帶有胡椒和丁香的香氣。法國人說羅勒是香草植物的貴族，羅馬人則視其為愛情的象徵，如果男人從女人手中接過羅勒的枝葉，便是許諾永遠忠誠；若是女人在陽台上放一盆羅勒，則暗示接受某人追求。

相傳古時候有位落難皇帝，被洪水困於荒廢的九層塔中，因飢餓難耐，只能摘取塔簷生長的綠植充飢，後來還帶回宮中栽種，起名「九層塔」。相較於民間傳奇，我還是更相信因九層塔的花序交疊如塔狀的說法，至於九，在華語中等於多數，未必是九層，或許也象徵吉祥和圓滿。

佛教中的「塔」，多供有舍利或經卷，一般層數為單數，如一、三、五、七、九……各有寓意，如七層代表世俗七情，而九層代表九品蓮台等；塔的基座是信仰意志，層層遞進，正如人生不同的修行階段。客家人稱九層塔為「七層塔」，另有藥草名「丁香羅勒」，也被稱作「七層塔」，高大強壯，但跟九層塔、甜羅勒並不同種。

民間相信九層塔可以幫助發育，亦是婦科良藥。江文瑜詩作〈九層塔炒蛋〉描寫祖母的叮囑：「從現在開始，妳要轉大人了／努力攀爬女人的人情世事。」並以圖像拾級而上，前三層為「入」字，中間三層為「人」字，最高三層為「大」字；從父母懷抱的女孩，到轉骨成人，最後成為能孕育下一代的獨立大人，是女子的一生，卻也像活過了三世。「攀爬」二字尤為傳神，成長不易，作為女性又更難。我想起歐洲歷史上許多「塔裡的女人」，因為信仰和婚姻不見容於世俗而入塔、守塔，終生忍受孤寂，然而高塔也庇護了她們。

這是媽媽從不炒九層塔的緣故嗎？

對傳統女性而言，相夫教子彷彿是最圓滿的結局，但家是避風港，也是一座小小的塔，隔絕了其他可能，她們只能是甜美的羅勒。我永遠記得兒時放學，快到家時，母親總會推開廚房的窗向我招手，她放棄了更遼闊的世界，終生以飯菜傳香，為我建造了一個溫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