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Rajesh Balouria
圖/Leopictures
文/林念慈
石榴與番石榴,注定成為彼此的對照組。前者嬌豔,母憑籽貴,活得紅紅火火;而後者只能被貶為庶民,不但被「去籽留母」,還得處處遭人輕賤。
番石榴俗名「芭樂」,俗套的歌、濫情的戲,以及不能兌現的支票,皆冠以「芭樂」二字,喜劇老哏則以「香蕉你個芭樂」代替穢語,說得理直氣壯;東南亞國家盛產香蕉,因太容易取得,毫無價值,便形容跳票的支票為「香蕉票」,和芭樂票恰成一對難兄難弟。
水果何辜?平易近人又何辜?不禁讓人抹一把同情的淚水。
好在芭樂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它原產於南美洲的秘魯至墨西哥一帶,隨歐洲人遠征至東方,風土適應力極強,三百多年前已在臺灣安身立命。最早的文字記載,出自康熙三十五年修纂的《臺灣府志》:「番石榴,即梨仔茇。」葡萄牙文和西班牙文中,番石榴的語尾都是「ba」,漢譯為茇、菝、芭、拔,閩南語稱為「拔仔」;再往下讀,都是指拔仔臭不可聞的紀錄,甚至取外號「雞屎果」來揶揄。三人成虎,三人也成臭,被嫌棄的人生充滿異味。
拔仔無所謂被定義,也從不因閒言碎語而煩惱,豪爽切片,款待親朋好友。另一方面深耕基層,與糖、梅粉、甘草粉合作,醃漬夜市人生;同時在快炒店與流水席上大展身手,與柳橙汁組成「芭柳特調」,炒熱在地氣氛。在外人眼裡,拔仔俚俗至極,它偏要更俗更有力,往地底鑽去,像陳松勇霸氣一喊,永遠是一尾活龍;草根形象之下,是土拔仔般的堅毅生命力,看來粗澀,實則芳醇。
原住民倒是很欣賞拔仔,清代詩人薛約有詩云:「見說果稱梨仔拔,一般滋味欲攢眉。番人酷嗜甘如蜜,不數山中鮮荔支。」他們欣賞拔仔,不亞於漢人喜愛荔枝。而在泛泰雅文化的語境中,音同芭樂的「Bale」一詞,意即「真正的」;例如泰雅族人將珍貴的苦花魚,稱為「真正的魚」,鄒族將最早出現的桂竹,稱為「真正的竹」,而德克達雅人稱臺灣土狗為「真正的狗」……顯然「Bale」有重要的、初始的、未經馴化等深刻含意。
後來市面上出現很多改良過的品種,溫馴且受人歡迎,如細緻的珍珠芭樂、碩大甜脆的帝王芭樂……這些都很好,只是不太「Bale」;而我略嫌芭樂的人生,算不上完美,卻很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