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梨美

「冬至後，貼梅花一枝於窗間。佳人曉妝，日以胭脂日圖一圈。八十一圈既足，變作杏花，即暖回矣。」冬至日，夢回舊時光。有女其姝，迎著曦光，在書桌上鋪宣紙一張，提筆畫一枝素梅。上有九朵梅花，每朵九葉花瓣，貼在木格花窗上做窗紙。每日晨起梳妝時，以胭脂塗抹花一瓣。待九九八十一片花瓣俱染紅時，白梅變紅杏。小軒窗一推，驚蟄一聲春天到！漫漫長冬，就在畫梅點唇詩意間，一天天消逝。

冬，終也、萬物收藏也；至，極也。古人對冬至的說法是：陰極之至，陽氣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長之至，故曰冬至。」這一日，北半球各地晝最短、夜最長。愈往北，白晝愈短、黑夜愈長，北極會出現極夜現象。然，極盛而衰。過了這一天，陽氣回升。天邊的日頭打起了精神，一天一天地愈是早起晚歸，把白畫一天一天地拉長、變長。至春分，迎來晝夜平分，陰陽相半，白天與黑夜等長。

冬至三物候，一候蚯蚓結：土中蚯蚓蜷縮成團，以抵禦嚴寒凜烈的寒冬；二候糜角解：糜屬陰，澤獸，冬至是陰之極，糜感陽氣而在冬至解角；三候水泉動：水乃天一之陽所生，一陽初生，水泉暗流動。

◎北方吃餃子、南方吃湯圓

以滾滾長江為界，冬至這一天南方吃湯圓、北方吃餃子。

北方吃餃子的習俗，可溯至東漢醫聖張仲景。相傳張仲景在長沙為官時，看到百姓因寒冷而耳朵凍傷，甚是不忍。便將羊肉切碎，再加上辣椒、袪寒等藥材做成餡料，裹進麵皮裡、放進水中煮，是為「祛寒嬌耳湯」。百姓吃了之後凍瘡漸漸好了，為感謝張仲景的恩德，就仿「嬌耳」做成食物在冬至吃。後來又把「嬌耳」叫成「餃兒」、「餃子」；民間有「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之語。餃子外形像元寶，吃餃子也有招財進寶的吉祥含義。

湯圓古稱圓子、團子、湯糰、浮圓子，不管哪一種叫法，都是圓的；食湯圓寓意著「團團圓圓，和美幸福。」紅湯圓代表喜氣、白湯圓象徵純淨。 紅白湯圓一起食用，象徵陰陽平衡，能帶來好運和圓滿。記住，得吃雙數。

水汽氳氤中，鍋裡浮沉著一顆顆晶亮亮的餃子，一顆顆紅得軟糯、白得皎潔的團子。吃了湯圓、食了餃子，代表添了一歲。因為，冬至大如年。

傳說，冬至是周公制定的，作為節日則始於東漢；至唐宋大為盛行，成了國家重要節慶。這一天，唐朝天子親自到長安南郊祭祠天帝，迎陽祈福。通常還會宣布大赦天下，減免稅賦，賞賜地方耆宿、孝子順孫等；到了宋朝，冬至一如年節，更是京畿地區最看重的節慶。商店關門，百官放假，天子與黎民皆沉浸在節慶歡樂中。即使是至貧人家，也要拿出一整年的積蓄，或向旁人借貨，買一身光鮮衣裳，好吃好喝一頓，才不枉白過了冬節。更有人家顧得了冬至顧不得過年，宋人遂自嘲地編了「肥冬瘦年」此一諺語。

◎蘇軾·〈冬至日獨遊吉祥寺〉

千年前，杭州，冬至。蘇東坡當是家人不在身旁，興之所至地跑到吉祥寺。雨霏霏，沒有牡丹花開，只有不失赤子之心的蘇夫子。

井底微陽回未回，

蕭蕭寒雨溼枯荄。

何人更似蘇夫子，

不是花時肯獨來。

蘇軾兩度任杭州通判。一次，跟隨太守往吉祥寺（今杭州廣福寺）賞牡丹，此乃杭州春日一勝景。花開似錦，美豔異常。一行人賞花飲酒，不勝歡喜。離去時，個個牡丹插滿頭、喝得醺醺然。走起路來半扶半攙，一路上惹得百姓哄然大笑。官民同樂，蘇軾還寫了〈吉祥寺賞牡丹〉一詩，「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醉歸扶路人應笑，十里珠簾上半鈎。」

繁華已過，蘇軾更一番浮沉添鬢霜。這年冬至日，天空下著蕭蕭雨。望著庭外雨打空階，蘇東坡突然憶起了吉祥寺的牡丹，花開富貴，一片國色天香。明知冬日非花開時節，蘇子仍拿起一把油紙傘，興沖沖往吉祥寺去。寺裡無花也無人，唯有雨霏霏，潤溼了滿園枯草斷莖、幾片黃葉。品嘗著這一番冷清，蘇軾彷彿可以感受到在那幽深的井底深處，一絲暖意正將升未升之際，心中不禁暗道，冬至一陽生，春天愈來愈近了；又想道，世人只懂得欣賞牡丹盛開時的雍榮華貴，可有誰如我這般不合時宜，珍惜花開時的富麗，也能獨自欣賞花謝時的凋殘呢？

人生起起落落，仕途浮浮沉沉，唯有曠達，唯有灑脫，唯有笑意寫滿腮。

蘇軾（西元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宋詞人、文學家，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並稱「蘇辛」。

◎楊萬里．〈冬至日歸自天慶觀〉

又一個冬至日，南方不若北方的苦寒。茅簷、清寒、輕霜，映照出詩人的悠然自得、隨遇而安！

逗曉清寒未苦嚴，

輕霜隨分點茅簷。

霧中失卻溪邊寺，

不見浮屠只見尖。

破曉，絲絲清寒滲進窗牖，少了刺骨、透著溫柔，我心歡喜。走出大門一看，茅簷上薄薄鋪著一層霜，靜謐潔淨，恰如我心。詩人踏著清晨的輕霧，信步往溪邊走去，怎知愈走霧愈濃。溪水聲潺潺傳來，卻只見塔尖不見浮屠（佛塔），何妨！

楊萬里（西元1127─1206年），與「愛國詩人」陸游同一時代，僅少兩歲；同樣主張抗金。西元1192年因反對朝廷政策，得罪了宰臣，自此幽居不出。寫詩初學江西詩派，後創「誠齋體」，講究所謂的「活法」，即捕捉稍縱即逝的情趣，用詼諧幽默、平易淺近的語言表達出來。

冬至，黑夜最長的一天。畫一枝梅花，煮一壺熱茶，下一盤餃子，吃一碗湯圓。任它外頭風呼呼地吹，雨蕭蕭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