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茭白筍俗稱「美人腿」,但這雙纖纖玉足並不跳舞,而是艱辛地涉過河流與歷史,期間身分歷經權變,先是米糧,後成蔬菜,也算是脫胎換骨。
茭白筍原名「菰」、「菰筍」,生長在湖泊淺水邊,葉如蒲葦,秋後結實;種子稱「菰米」或「雕胡」,據說因為雕喜歡吃而得名。《周禮》將其列為「六穀」之一,先秦時已是重要的糧食作物,歷代詩人紛紛為它寫詩,讚頌其撲鼻的香味,以及軟糯的口感;宋玉《風賦》:「主人之女,為臣炊雕胡之飯,烹露葵之羹。」足見是拿來招待上賓的佳餚。
到了唐朝,菰米更發展成各種料理,例如搭配各種蔬菜,或把甘蔗漿或優格淋在菰米飯上。王維曾讚曰:「香飯青菰米,嘉蔬綠筍莖。」李白亦在孤苦的晚年裡,留下菰米滋味:「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當時他生活艱困,幸得農家端來香噴噴的菰米飯,如此恩義,確實一飯值千金,也難怪會把盛飯的盤子看成皎皎明月。
《爾雅翼》曰:「今又菰中生菌如小兒臂,爾雅謂之遽蔬者。」說明菰一旦遭真菌感染,便無法開花結實,但莖的基部會膨大如小孩白胖的手臂,此時可轉作蔬菜食用。好在此菌無害,古人並不排斥,唐朝人將這些小斑點起名為「烏有日」;在而宋代理學家劉子翬眼裡,水中茭白,恰似「書聖」王羲之在鵝池洗筆,就算留有「墨痕」幾點,那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南宋陸游是茭白頭號粉絲,寫了大量的菰菜詩,如:「酒香菰脆丹楓岸,強遣樽前笑口開。」「水東溪友新酒熟,舍北園公菰菜肥。」總之,文人雅士的茭白就是比尋常人的酒還香。也因宋人喜愛茭白勝過菰米,開始刻意培植被感染的菰菜,此後「雕胡」也從糧食界淡出,成為遠方幾不可見的小黑點,六穀成了「五穀」。
如今菰米已難覓,唯加拿大冰湖野米的親緣相近,其形狀與口感尚可比擬一二,而茭白走遍各地,約莫兩百多年前來到台灣,終於能歇歇腳,不再流離。換個角度想,若非「菰黑粉菌」攪局,「菰生」將一成不變。人生總有些轉彎處,推著人非得挑戰自我認知,勇敢做出改變;看似艱難跋涉,實則幫助我們適應瞬息萬變的環境,迎向更廣袤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