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文靜

「尼布恩」是布農族語，「牙齒」的意思。

十六年前， 牙醫師陳俊志到高雄六龜教山區孩子合唱。 教著、教著，孩子們走出大山，唱到韓國、南非、紐西蘭，而且拿下世界金牌。 只是，那一刻，總無法拿出國旗。

教著、教著，孩子們竟然也考上醫學院，循著他的腳步。他不到四十歲就到高雄六龜，一晃眼，年過半百了。

十二月，「品味私塾club」壓軸，我邀請尼布恩合唱團──今年世界金牌，專程來台北，以歌聲獻上歲末祝福。

演出之前，我只在YouTube 聽到他們的歌聲。不知是錄音效果，還是……？我喃喃地說，「啊呀，不太有感動。」心裡小小焦慮。

演唱當天，我先專訪合唱團的指揮陳俊志，那是一位白袍醫師，但他的真性情，幾度讓我錯亂眼前是「老」孩童。他的思緒與口條清晰，但是眼神與情感很真摯、靦腆。我遇過許多謙虛的醫師，但沒見過這樣的醫師。這讓我第一時間放下心裡大石頭──錯不了，這樣的人教出的歌聲，肯定就像他。

我問：「明年帶孩子去瑞典比賽，又是一個巨大錢坑？」我知道，他之前帶孩子去紐西蘭比賽時，三千萬元的經費，各種壓力襲來，大到他把自己蜷縮在棉被裡，啜泣。

我問：「開業當牙醫師是很賺錢的，你卻選擇一條非主流的人生道路。你不愛錢嗎？生命最底層的呼喚是什麼？」

我問：「為何一定要出國比賽？」

原來，一群沒有自信的孩子，是在歌聲與比賽中，一步步建立自信。他說，「你很難想像，沒有護照的他們，要辦出那本護照，找到他們不在身邊的父母，『千辛萬苦』。」我愣住了，每個山裡的孩子都有一段故事，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接口。

我理解陳醫師為何要在山裡既當牙醫又教唱，也理解為何尼布恩的孩子喊他「爸爸」。他更深層的念頭：「尼布恩不只是診所、合唱團，它是相信的力量。」

對談結束，陳醫師揮手指揮。

二十位團員，一張口， 彷彿天籟。那是生命之歌， 不是比賽， 不是……

六首歌曲， 從原住民曲、台語、英語。

第一首是很熟悉的旋律〈太巴塱之歌〉，它源自花蓮阿美族太巴塱部落的歌謠，當年因為陳建年等歌手的傳唱而聲名大噪，電影《Oli邊境》也以它來貫穿，而且還找到原創作者──部落祭司林正治來領唱。歌曲是對太陽母親的崇敬。詞很簡單，就是反覆於「Ho Hay Yan」，但很奇妙，情緒如層層山巒，一層又一層，唱出與土地、太陽間的情感。

在百年的紅磚建築裡，歌聲共鳴極好，我彷彿一秒來到山間的部落。或者，是他們的歌聲把大山給喚來。把大山喚來！正是這樣的感覺　。

台上指揮，如痴如醉。看得出來，在歌聲中，陳醫師很開心。

台下企業家們也是如痴如醉，有的人甚至落淚。

動人的音樂渲染力極高，總能很快闖入陌生世界，卸下人與人之間隱形的牆。

曲終人散，台北夜黑，回家之路很遠，搭高鐵到高雄左營之後，還要再搭一個半到二個鐘頭的車才能回到六龜。

尼布恩的孩子，謝謝你們來，帶來山間最美最原始的歌聲。

陳醫師， 謝謝你來， 讓我看到生命的純粹。

踩一整天高跟鞋、主持一整天的「品味私塾 club」， 身體有些累，但心卻寧靜、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