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周一上午,蔡學長攤在床上,雙腿懸掛床沿,雙手平伸,像耶穌與祂的十字架。不久前剛讀過卡夫卡《變形記》,躺平的學長動也沒動,卻依稀匍匐,留著蛞蝓爬過的黏液。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深刻地陷入床榻。
兩天前他不是這樣,內在暗潮鼓動,衣服無風自動,眼睛漾漾有光。那在周末,他即將放假了。這是他的時間循環,春與秋、夏與冬,讓人好奇他在休假時如何耗盡精神。
他是學長群中,少數對我和善的,我也很快知道,他不需要同袍了解,只要有人木訥如我,乖乖當一個傾聽者。也許好心有好報,他給我名字、地址以及電話,「聽說你沒有女朋友,這女孩很好喔。」
拿了資料,好像不寫信、不打電話都不行,終於有了約見機會。我在中壢三商百貨前左右顧盼,好一會兒,女孩過來拍我肩膀,她在對街觀察許久,才決定過來招呼。她意外學長給我電話、學長也很意外女孩答應與我約見。他忍不住洩底了,介紹是假,看我假日太無聊,決定給我一些事情,比如碰碰釘子,軟硬都好。
我如實交代與女孩看電影、喝下午茶,學長瞪大的眼睛,跟他的眼袋一樣大,我沒有按照他的劇本演出,也是一種變形記。再到周六中午,學長渾身都是光,我們相偕走過大門哨兵檢查假單,他跟我說了服役訣竅,「在營重保養、出外逞英姿」,內、外交替,忍一下很快退伍了。大門外,有民房出租內務櫃,供我們換穿便服,學長來不及等我,在我換鞋時,迫不及待搭車走了。
我經過中壢,還常想起女孩在我轉身時,喊的那一聲「嗨」。我多次揣想人海中擦身而過,儘管幾十年後了,還能為彼此,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