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的真正生日,在多年前下午,意外地水落石出。當時,聯合報大樓依然矗立忠孝東路,一夥人評審後接著聊命理。藝文界不乏能人異士,駱以軍、宇文正、凌明玉都擅長,潘弘輝且認真學起《易經》,「生命靈數」則鍾文音獨步勝出。
她在空白紙頁畫好九宮格,每個人提報生日,她東填西補,在旁邊加總出一組數字,文音狐疑地看著我,如果我生日無疑、靈數無誤,譜出的三個數字該是天縱英才,就算不是舉世無雙,也該萬中撿一,「可是……」她欲言又止。
我讀懂神情。我的真實狀況只合大量製造的成衣,絕非訂做阿曼尼。當時手機已有,卻無法上網,我撥電話給同事,給她農曆生日,換算為國曆,我的生日這才核實。文音看到真正資料說,「對啊,這才合乎你的特質。」
他們好奇生日,何以曖昧不明?我說窮鄉僻壤,生了孩子不一定能活,等活了,再報戶口,生日就遲了。我沒說出的理由是,母親在生我之前,已懷過兩個哥哥,卻都夭折。
母親讓我做他人的契子、從小穿女孩衣服,還謊報生日,欺瞞惡意眈眈、意圖侵襲我脆弱生命的惡神。直到後來家族旅遊,在母親房中,微黃燈光醞釀敘述氣氛,母親才細說原委。
真相是,我冒用他人生日與靈數,天生的愚駑並不會因此清明。更深的意義是知曉自己極限,命理的微妙處不會是認命,而是知命。我極可能在第二天就遺忘數字,十幾年後當然也想不出,但不打緊,阿拉伯數字就那十個,找到適合穿上的,就穿它個和和搭搭。
而且因為忘記,可以用「三」為底,組合生命零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