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游智光
國際佛光青年會議
時間:2002年12月29日
地點:美國洛杉磯佛光山西來寺
第三個十年:二十歲到三十歲,參學的人生
我雲遊過好多的名山叢林,在佛教的律下、教下、宗下,接受了完整的佛門教育,也曾擔任過鄉村國民學校的校長。中日戰爭的時候,我經常看到死亡的人倒在路邊、死在水裡,甚至一場戰爭以後,兒童沒有什麼遊戲可玩,就到戰場上去數死人,以數死人為樂。中日戰爭死亡的人固然很多,但是到了國共內戰的時候,死亡的人數更是在百千萬以上。
當時因為國民黨和共產黨戰爭,我幾乎每天都是把心捧在手上在教書。白天,國民黨的軍隊來了,他說我是匪諜,被冠上「匪諜」罪名是要殺頭的;晚上共產黨來了,他又說我是國民黨的國特,這也是隨時可以給你一槍的。很幸運地,我在共產黨的牢獄裡,只坐了十天,雖然很恐怖,還是被放出來了;在國民黨的牢獄裡,也坐了二十三天,後來還是有人把我給救出來了。
當時從南京到上海的京滬鐵路,兩旁死的人都沒有人收屍,都沒有人過問。我忽然動了一個念頭,像我這樣年輕的出家人,也不能為佛教做什麼大事情,不如去做僧侶救護隊,為死屍埋葬,帶傷患去治療。於是號召同輩出家的青年六百人組成一支隊伍,哪裡有戰爭,就去那兒救濟傷患。又想,這樣的一個組織應該要先受訓,有人說要到台灣,於是在我二十三歲的那一年,就隨救護隊來到了台灣。本來計畫是六百人一團,但是到了要出發的時候,有的人不上車,有的人不上船,有的人臨時改變,所以到了台灣大概只剩五十個人左右。
我們五十個人到了台灣,沒有教會支持,也沒有政府重視,事實上是沒有辦法生存的,五十個人就像烏合之眾一樣,後來就各自分散了。我們走到這個寺院,沒有人願意接受我們的掛單,走到那一個寺院,寺院也婉然拒絕。所以,在台灣不要說沒有辦法生存,想吃一碗飯,都很艱難。感謝台灣佛學院的院長慈航法師喊出「搶救僧寶」的口號,搶救沒有人收留的年輕出家人。
後來,我很幸運地在中壢圓光寺遇到妙果老和尚。他跟我很投緣,他是客家人,聽不懂中國話,而我從大陸剛到台灣,也聽不懂客家話,但是我們兩個人見面談話,卻可以交流互通。我在寺廟裡幫他拉車、擔水,幫他掃地、打掃廁所,甚至怕竹子遭人盜去,我看守山林幾個月。老和尚看到我很勤奮,就更加地肯定我,在這其中,我發覺到勤勞、為大眾服務,才能獲得人家的欣賞。這一位七、八十歲的妙果老和尚,因為欣賞我,還親自帶我遊走台灣很多寺院,讓我認識了台灣的環境。
我除了參學、教書、編雜誌、做工以外,後來有一個機會到台灣東北部宜蘭縣的一個偏僻小鎮主持念佛會。從一九五三年到宜蘭展開弘法之行,直至今天,已經整整五十年了。最初在宜蘭這個小鄉城,只有幾百個信徒念佛共修,我們雖有青年會、弘法隊、歌詠隊、學生會,但基本上還是很簡單的組織。
第四個十年:三十歲到四十歲,文學的人生
我把這段時間規畫為文學的人生,用心去寫文章。出家人過去都是在寺院裡面,所謂「青磬紅魚,燒香拜佛」,我感覺到佛教應該不止於此,佛教跟人生是有密切關係的,我應該要光大佛教!因此,我就開始寫文章、投稿。那時候台灣好幾個廣播電台廣播我的稿子,好幾家報紙也刊登我的文章,而我自己也編了好幾種雜誌發行。
五十年前,寫文章不值錢,沒有稿費,也沒有人要刊登,完全是靠自己的興趣、靠自己的理念,鍥而不捨。初學寫作時,我寫了《玉琳國師》小說,後來改編成電影、話劇,也在電台廣播,許多人見到我,都好像受到我很大恩惠似的,其實我應該要好好謝謝他們。
《釋迦牟尼佛傳》的撰寫是在一台裁縫機上;甚至看守山林的時候伏在地上寫作完成《無聲息的歌唱》,因為我沒有一張桌子可以使用。我沒有看過電燈,一直到二十六歲那一年才有電燈的;我沒有一個箱子,我的東西沒有箱子裝,偶爾要搬家了,才用個布把它包一包。為什麼?買不起啊!有五百個人訂閱《釋迦牟尼佛傳》,要把書寄給人家看的時候,也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包裝,我就把它帶到郵政局,在郵政局客人坐的椅子上,慢慢地糊、慢慢地貼、慢慢地套裝,忙了一天,終於把這五百本書寄出去。
我義務為《人生雜誌》編輯六年,也幫忙寫文章,這段期間,既沒有用過他們一張稿紙,也沒有用過他們一張郵票。記得那位負責發行的老師對我說,你要感謝我們《人生雜誌》,你才有機會發表文章,不然你要到哪裡去發表呢?我無一語。
講這許多,只是要告訴各位青年朋友們,不要急功好利,不一定要有多少的報酬,只要你有興趣,你有歡喜,只要能為人服務,心甘情願地去做,耕耘了以後,必定會有收成的。
從小出家,對於外人批評佛教的文章,我都要去跟他抗議,甚至於我和台灣大學的學生,乃至台灣一個很有名氣的唱戲的,他演出傷害佛教的戲劇,我也不管他是什麼人,就去跟他抗爭。我覺得那時候好像黃花岡七十二烈士中的林覺民,以國家、大眾為生命,個人沒什麼了不起,我想學習佛教的富樓那、目犍連殉道的精神,生死不計較。
為了喜愛文學,也有好多的心酸。比方印出來的書,送到書店去賣,店主不肯接受。像《釋迦牟尼佛傳》印出來了,拿到書店,我說:「給你賣啦,賣的錢就是你的,我志在弘揚佛法,不要你的錢。」他說:「沒有地方放,拿走啦!」雖然這樣,但是《釋迦牟尼佛傳》印到現在已經超過五十版了。常常有人問:佛光山怎麼有辦法建起來?我就說:「玉琳國師替我買土地,釋迦牟尼佛替我建佛殿,觀音菩薩替我建大悲殿。」
光是寫文章還不能解決問題,應該要建寺院。當時有很多年輕人要跟我學佛,甚至要跟我出家,但是想到我要養育他們、教育他們,而我自己都沒有住的地方、吃的地方了,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後來想到我既然要弘法,必得要建寺院,要跨出這一步,到各個地方弘揚佛教,為佛教寫下歷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