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牧雨

行雲無礙的來來去去，或行或佇，或舒或卷，或疾或徐，自由自在，都順己意。然而行雲除了形容人們所欽羨的自由之外，卻也另有流浪漂泊的意涵。

《文選‧曹植‧王仲宣誄》：「哀風興感，行雲徘徊，遊魚失浪，歸鳥忘棲。」這是徘徊不定、悲愴的雲。

五代‧馮延巳〈鵲踏枝〉：「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

這是流浪的雲。詩人用以形容流浪到忘了歸來的你。

唐‧李白〈久別離〉詩：「東風兮東風，為我吹行雲使西來。」這流浪的雲，是久別離的你。希望東風將你吹回來。

宋‧劉鎮《玉樓春‧東山探梅》說：「疏風淡月有來時，流水行雲無覓處。」因為太自由了，因此常常見不到你的行蹤。

行雲既然來去自如，因此能使飄動的雲能停駐下來，必然是一種無比的魔力。於是天才的古人，居然想到這樣的魔力，應該是美妙的音響才能具有的吧

《列子‧湯問》：「聲振林木，響遏行雲。」唐代趙嘏更用來形容動聽的笛音：「誰家吹笛畫樓中？斷續聲隨斷續風。響遏行雲橫碧落，清和冷月到簾櫳。興來三弄有桓子，賦就一篇懷馬融。曲罷不知人在否，餘音嘹亮尚飄空。」還有什麼比「響遏行雲」一句更能形容聲音的美妙？

雲停佇了，有時也未必為了聆聽美妙的樂音。

陶淵明有一首〈停雲〉的詩，這首詩有個短序說：「停雲，思親友也。罇湛新醪，園列初榮。願言不從，歎息彌襟。」

翻成白話就是：「〈停雲〉是我為思念親友而作的詩。酒樽裡盛滿了最近新釀的酒，後園內排列著初綻的花朵，可惜我美好的願望無法實現，嘆息無奈，憂愁充滿我的襟懷。」

整首詩除了一開始四句「靄靄停雲，濛濛時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其他幾乎都與「停雲」無關，但因詩名取自首句，且因陶淵明的名氣甚大，使得「停雲」脫離了原本的字義，而成了「思念親友」的代名詞，而且變成後人常引用的典故。

比如辛棄疾在他的一闋詞〈賀新郎〉中有「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一句。原來這闋詞是辛棄疾為其所建「停雲」亭寫的。而亭名就源自淵明的〈停雲〉詩意。

辛棄疾也在此詞的序文有如下的說明：「一日，獨坐停雲，水聲山色，競來相娛。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仿佛淵明思親友之意雲。」

至於「意溪山欲援例者」，是因為辛棄疾為他自己所建的每座亭子，都填有相同詞牌的詞，所以溪山希望他援此例，也為「停雲」亭作詞。

中國傳統藝術，除了文學作品外，就水墨山水畫而言，更少不了對雲霧的描繪。

北宋畫家郭熙在他所著的《林泉高致‧山水訓》中說：「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山無煙雲，如春無花草。」意思是畫山水無雲就會索然無味，而且會失乎神采。因此他又說：「山以煙雲為神采」、「得煙雲而秀媚」、「山無雲則不秀」。

我們很難想像一幅無雲煙的山水畫，縱然是真實的山水風景，如果無雲煙也會盡失靈氣。

畫雲與畫水或畫雪一樣，不能畫它的實體，而是畫其虛處，染其陰影，以暗處襯托實體。而實體部分，宜留白，正是所謂的虛實相生，這樣才會自然生動。

如果要施加白色顏料，也應先留白，再施以淡淡的白粉，不宜以厚重的白粉硬加其上，以避免畫面板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