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陳牧雨
文/陳牧雨
「心似死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生平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宋徽宗靖國元年,先生獲赦自儋州北歸,經鎮江金山寺,見李公麟所繪東坡像,先生為一代詞宗,覩物興懷,遂賦詩敘情。吾輩拜讀或有悲涼,然首二句,自莊周出。或言死灰之木外物不能奪其志;不繫之舟卻可任去留。是大豁然也。又先生屢遭遷貶,然每於謫所,凡鄉里修堤築橋,勸學興農等事,無不戮力從事,且功績斐然。後人遂有:「一自東坡謫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之說,遑論黃儋二州。」處廟堂之上而能嘉惠黎民,此非大功業歟?金山寺詩後同年六月,先生病篤,七月卒於常州。至此先生有如大江東去,孤鶴西飛。
近日繪製了一本以東坡行誼為題材的冊頁,最後一頁,想以一畫一文作為總結。
眾所周知,東坡一生雖常困頓跌宕,但卻活得精采絕倫。實在很難以一篇短文及一頁小畫來描述。幸好先生在其生命的最後階段,以一首六言絕句,為自己一生作了精確的總結。
於是,我以此詩為起首,以「大江東去,孤鶴西飛」為結尾,完成了上面這篇短文。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是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的起手句,光這幾個字就已氣勢磅礴、氣象萬千。
根據俞文豹《吹劍續錄》 的一段記載:
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為之絕倒。
(案:東坡曾任翰林學士,玉堂是指翰林院。柳永因在家中排行第七,時人稱為柳七。)
此文以淺顯但精妙的比喻,將東坡詞風與當代詞風的差異,做了讓人一看就明瞭的比較。難怪東坡聽了會為之絕倒。
根據報載,惠州東坡祠有一副楹聯:
明月好無邊,安排鐵板銅琶,我亦唱大江東去;
春風睡正美,迢遞珠崖儋耳,誰更憐孤鶴南飛。
上聯正是用了俞文豹《吹劍續錄》裡的典故。
下聯的「珠崖儋耳」就是在惠州更南的海南島,蘇東坡在惠州之後就是被貶謫到海南,所以才稱「孤鶴南飛」。但其實這一句也是出自東坡自己的詩作。
東坡有一首〈李委吹笛並引〉詩:
元豐五年十二月十九日,東坡生日也。置酒赤壁磯下,踞高峰,俯鵲巢。酒酣,笛聲起於江上。客有郭、石二生,頗知音,謂坡曰:「笛聲有新意,非俗工也。」使人問之,則進士李委,聞坡生日,作新曲曰〈鶴南飛〉以獻。呼之使前,則青巾紫裘腰笛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數弄,嘹然有穿雲裂石之聲。坐客皆引滿醉倒。委袖出嘉紙一幅,曰:「吾無求於公,得一絕句足矣。」坡笑而從之。
山頭孤鶴向南飛,
載我南遊到九嶷。
下界何人也吹笛,
可憐時復犯龜茲。
「犯」是中國鼓音樂的專有名詞。龜茲(ㄑㄧㄡ ㄘ)是古時西域的一個國家。
前秦建元十八年苻堅之大將呂光滅龜茲,將龜茲音樂帶到涼州。呂光亡後,龜茲樂分散。後魏平定中原,重新獲得龜茲樂。所以這裡龜茲是「樂曲」的意思。
至於我的短文以「孤鶴西飛」作結尾而非「孤鶴南飛」原因有二:
一是華人一向習慣以「駕鶴西歸」作為輓詞;二是因東坡後赤壁賦中「適有孤鶴,橫江東來」一句,而「東來」即意謂「西去」。
東坡是大江東去時被浪淘去的千古風流人物之一。東坡亦曾以「道人」自居,駕鶴西歸正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