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蔚領
念私立小學六年,印象最深的是老師要求嚴格,日常除了讀課外書,背成語、諺語、格言、佳句外,舉凡注音符號拼錯、寫錯字或別字,不僅罰寫數遍,外加打手心,以示粗心之過,連標點符號的運用都在老師的管轄範圍,所以自認為奠下良好的語文基礎。
然當我進高中教書後,某次學生指著黑板上「痳痹」的「痳」字說:「老師!你的痲字寫錯了。」
心想:「有這檔事?」詫異錯在哪裡?
「我國小老師教的痲字不是這樣寫的。」
於是請學生上講台書寫,這下我寫的「痳」字被他改成為「痲」,疒部首裡的「林」字變成「朮」的類似寫法。我大開眼界,問其他學生,大多數寫的筆畫與我相同,但這表示小眾的寫法值得注意。
馬上翻閱班上的國語辭典,原來我寫的痳字是念「林」的聲音,俗說的淋病即痳病。當場對學生表達謝意,並且告訴他們,老師還要再仔細多看幾本書來查證。放學回家後,翻閱《辭海》、《辭源》、《正中形音義大字典》等工具書,學生所說無誤,果然長知識了。韓愈在〈師說〉一文中所言:「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我領教了,所謂「教學相長」,洵不誣也。
第二天上課語重心長地對學生說:「從這件事情,你們可以知道老師說的不一定都是對的,若發現有疑問疑點,一定要去查第一手資料,歡迎你們隨時指出老師的錯誤,老師一定虛心接受,絕對不會認為丟臉沒面子,而拿成績來威脅你們。」故當學生提出問題,我卻不知答案時,絕不會支吾搪塞,蒙混過去。反大方坦然地回答:「老師不知道呢,等我回去查書以後再告訴你。」
學生的勤學好問於我不是壓力,因無形中給我帶來更多的學習機會,使我高興都來不及。也許是我皮厚,不怕被學生問倒,承認自己無知,有局限性,有何丟臉難為情呢?假使不知強以為知,事後出洋相,遭學生輕蔑才可怕。《論語.為政篇》裡,孔子就對子路說過這段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何況我本聖人信徒,素奉孔子的教誨為圭臬。俗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正是為師的光榮嗎?
但不見得每個人認同這觀念。譬如發現電磁感應,有電學之父尊稱的英國法拉第先生,僅有小學學歷,但當他的諸多論文成果超越了他的老師——無機化學之父戴維爵士時,戴維對這位實驗助理的事業發展多方阻撓,甚至阻止法拉第成為皇家學會會員;又印裔美籍的天體物理學家錢卓斯卡博士,二十多歲就成為英國三一學院的研究員,他曾和萬分敬仰的英國天體物理學家愛丁頓爵士多次討論有關中子星、黑洞的論文,這位在一九二六年寫《恆星的內部結構》,建立相關理論基礎的大師,竟然在皇家天文學會議上,強烈抨擊他,將他耗費心血的論文撕成兩半,謂其論點「無稽之談」。
最終的結果如何?戴維晚年說:「我這輩子最大的發現,就是發現了法拉第。」而年輕後生的錢卓斯卡,因對星體結構和進化的研究有成,於一九八三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並有以他為名的錢卓X射線太空望遠鏡。(楊振寧、李政道兩位先生曾是他指導的學生)。
所以,我素不敢輕忽學生的問題,反得以有更多拓展學問的空間。即使有時候他們的資料資訊不見得正確,但師生透過切磋琢磨,印象就更深刻,是以我喜歡接受學生指證、挑戰,視為教師榮譽的旗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