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人定勝天」曾激勵人們在困苦時代，拿開山刀披荊斬棘、高舉鋤頭與旱田對抗，人的意志磨尖了都像箭一樣，射出去再射出去，沒有抵達不到的遠方。

足跡踏得太遠，伴隨吃喝玩樂與一切文明，儉約被當作笑話，揮霍的不只是自己時間，而把世界削薄了一圈，暴雨、烈火，災難頻傳。人，作為改變世界的根本，面對巨大難免無能為力，這就容易妥協，睜隻眼、閉隻眼，當一隻埋入自己翅膀的鴕鳥。

這些的佯裝看不見，一一被看見了，比索爾山，約莫與亙古等長，長久以來頭髮皚白，二○一九年九月，瑞士氣候保護協會率員百餘，穿弔唁的黑衣裳，沿阿爾卑斯山脈跋涉數小時，爬上瑞士境內兩千七百公尺的比索爾。山已經失去仰角，豐厚的冰川從二十一世紀初開始融解，到二○○六年已失去百分之八十體積。

冰川與山，竟與時間離散，它會老、也會死，弔唁的意義在於揭示，沒有人類的看顧，自然不會是自自然然，而可能非自然死亡。

群山冰雪消融，冰川只餘一弧孤水，露出崎嶇、病黃的表皮，像被誰無禮褪去衣裳，輪廓瘦、肋骨突兀，無助地與人們對望。這是冰川底下的真相，難怪最好穿上冰雪，站得剽悍，站得永遠。

鄉下人相信，山與樹以及河流都有靈，挨著它們取暖，也常帶香燭祭拜。只是人們踏出去的方式變多了，雙腳、輪胎、口舌以及講究的室內溫度、車內空間……踏出去再踏出去，終於踏垮一座山。

我在世界的這一頭合十，聆聽他們哀弔的手風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