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牧雨

唐朝大文豪韓愈在其〈祭十二郎文〉中有「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這麼一句，形容他與姪子十二郎常相隔遙遠的兩地，此後人們便常常以「天涯地角」來形容極其遙遠的地方，或兩人相隔甚遠的狀況。

後來也有人把「天涯地角」引申為「天涯海角」，所以「天涯地角」與「天涯海角」其實是同義詞。

宋．張世南《游宦記聞》卷六：「今之遠宦及遠服賈者，皆曰天涯海角。」根據這個說法，凡到遠地做官或到遠地經商皆是到所謂的「天涯海角」。會有這個說法，可能是因為古代交通工具及設施都非常原始落後，一出家鄉，回來的機會便十分渺茫的緣故吧？

然而綜觀古代文人，之所以會流浪到遙遠的地方，其實有一個重要的緣由，就是被貶官。貶官是皇帝對大臣的嚴厲處罰方式，處罰愈重，就被貶到愈偏遠的地方降級當個芝麻小官。貶官，說好聽的話就是「左遷」。

至於古代什麼地方算是偏遠的「天涯地角」或「天涯海角」？嶺南算是吧？

南朝陳．徐陵〈武皇帝作相時與嶺南酋豪書〉裡就用「天涯藐藐，地角悠悠」的句子來形容嶺南。

嶺南，廣義指中國在五嶺之南的地區以及越南北部，相當於現在的廣東、廣西、海南及香港和澳門全境。

站在中原的地理位置來看嶺南，嶺南其實是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所以嶺南又稱嶺外、嶺表。所謂「表」也就是「外」的意思。

既是偏遠，所有物質條件、生活機能，必然也非常落後貧乏，所以古代官員從繁華的京城被貶到這裡，不能不說是一個非常嚴厲的懲處。

宋神宗元豐二年（一○七九）八月，王鞏（字定國）因好友蘇東坡的「烏台詩案」所牽累，被貶謫到嶺南賓州去監督鹽酒稅務。王鞏的歌妓柔奴（寓娘）毅然隨行。他們待在這個瘴癘之地一直到元豐六年（一○八三），王鞏才獲准北歸。

北歸後與東坡共飲，王鞏請柔奴為東坡勸酒，席間蘇東坡有點愧疚地問起嶺南的生活如何？柔奴答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蘇軾聽後，大受感動，因此填了一闋〈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的詞贈給柔奴：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詞意是：

我常常羨慕這位如玉雕琢出來的俊朗美男子，就連上天也憐惜他，送給了他一位肌膚滑膩如酥的美嬌娘。大家都說她輕啟皓齒唱起歌來，天地一瞬間就吹起了涼風、飄下了白雪，使得嶺南這個炎熱的地方也清涼了起來。

雖然剛從天涯海角遙遠的地方風塵僕僕歸來，但是看起來卻比以前更年少。微笑的時候，居然還飄出嶺南梅花的香味。

我試著問，嶺南的生活應該過得很艱辛吧？她卻回答說：「不會！凡是能讓我安心的地方，都是我的家鄉。」

就是一句「此心安處是吾鄉」，不僅感動了蘇東坡，也感動了世人，使得這闋詞一直廣為人們所喜愛。

不過這句其實也有所本的。

唐代白居易分別在他的三首詩中，就有類似的詩句

〈初出城留別〉：「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種桃杏〉：「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吾土〉：「身心安處為吾土，豈限長安與洛陽。」

總之，如此隨遇而安的瀟灑與豁達，或許是中國文人所以能堅持理想的動力，也是受盡苦難時也能甘之如飴的緣由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