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
在那個周六要上半天課的年代,同學小玉說:「下午來我家聽唱片好不好?聽〈情人的黃襯衫〉!」我點頭如搗蒜。
我在小玉家第一次看到落地大唱機、黑膠唱片,輕撫著唱片封套,彷彿墜入五彩夢中。然後她將唱針輕放在黑膠上,飛揚的歌聲響起:「我的她,穿著一件黃顏色的襯衫……」小玉帶我扭腰擺臀跟著唱和,引領我從音樂課本舒伯特、李叔同的樂曲中走出來。歡唱,紓解了課業壓力,升溫了友誼,那真是一個如夢境般幸福、快樂的周末。
民國六○年代,只有三家電視台,有電視的人家屈指可數,他們家的客廳,是左右鄰居的免費電影院,分享著連續劇、西洋影集與卡通。電唱機也是稀珍之物,我家只有一台小小的真空管收音機,它典藏了爸爸的講古、媽媽的歌仔戲。房東家的電視機裡播著《群星會》,衣香鬢影的歌星們,真如天上閃亮星群,大紅的連續劇《晶晶》,每天晚上盡責的惹哭觀眾。電視裡的世界聲光華麗卻遙不可及。
唱完歌我們去冰果室吃冰,小玉在我耳畔說:長大後要進「演藝圈」,我望著她姣好的面容、燃燒的眼神,心中有滿滿的欽佩和祝福,雖然我也喜歡唱歌,但不敢做這樣華麗的夢。
國中時我們編在不同的班級,我被困在成績的泥淖裡,她則陷入愛情的漩渦中。後來她因穿喇叭褲、交男朋友成為訓導處的常客,我們漸行漸遠。學校畢業後聽說她進入藝工隊,全省巡迴勞軍演唱。過了好多年,她真的圓夢了,在電視的戲劇節目裡展露頭角,演繹著人世間的愛恨情仇,我每回看她在螢幕裡凝眸燦笑或嚎啕大哭,就想到那個飛揚無憂的周末,很想問她:美夢成真快樂嗎?
後來報上有她耍大牌的負評、丈夫猝逝的傷痛,還有女兒將繼承衣缽的欣悅……而後,時光流轉,歲月在臉上鐫刻痕跡,小女孩都成了阿巴桑,她因後浪急追,漸漸被取代,黯然隱退。
如今,〈情人的黃襯衫〉應該沒有幾人會唱,小玉演過的,曾夜夜惹哭觀眾的劇目,應該也在人們的記憶中退場,或許沒有什麼是可以天長地久的,但一心追求夢想的勇氣與執著,已然在她的生命鐫刻了意義。
感謝當年她那燃燒的眼神,激勵了我堅持走教育的路,春風化雨三十年豐美了我的生命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