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曉楓
原來,人跟人的緣分,
都是在目送之間載浮載沉。
儘管明白悲歡離合為人生必經之路,
鮮少為自己流淚的我,
總忍不住在別人的故事裡,
啟動悲傷的開關。
在四維父親的葬禮上,牧師說著我聽也聽不懂的原住民母語,介紹亡者生平,聽得我淚水撲簌撲簌地流,老爺用奇異的眼光看著我,那眼神似乎說:「妳怎麼會這麼難過?」是啊,我怎麼會那麼難過?自己也納悶得很。
四維是老爺的朋友,我跟他算不上熟識,不過,從幾次的聚會,可感受得出他是個顧家的好爸爸、好兒子。一接到八十歲老父病危的消息,立刻放下手邊所有工作,飛奔南下,十四天守在老父身邊,一刻都不敢離開,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儘管是遲早的事,眼眶泛著淚的四維說:「但我就是捨不得。」 這句話一直迴旋在我耳畔。
大年初三到一位年約五十多的阿姨家拜年,她那八十七歲的母親還能做一桌子上海菜宴請我們,阿姨笑吱吱的說:「五十多歲了,每天還有母親噓寒問暖,好福氣啊我!」這一對照,我的淚水忽然又湧出了眼眶,雖然我的心裡暗罵自己:「妳會不會太神經兮兮啊?」但我就是不能控制眼淚的開關。那一瞬間,我跟剛滿四十的四維一樣,捨不得他的父親。
依照原住民習俗,葬禮後,喪家要宴請來客,席開三十幾桌,生魚片、東坡肉、蒜蓉蝦,一道接著一道,還有原住民愛喝的保力達配牛奶,酒熱耳酣,一時竟分不清這是葬禮還是喜宴,十分朦朧。酒足飯飽,還有一個到海邊捕魚的習俗,透過日常工作來趕走傷愁,最後將捕到的魚送往喪家以表示誌哀之意。
於是,站在岸頭的我,想起那則美麗的傳說:「一艘駛向北方的船,其中有一名男子生病,便下船到岸邊蓋房子休養,病好了,來了一隻母熊變成的人跟他作伴,還生了一個男孩;母熊天天上山採食物,有一天母熊上山後,男子的船又回來了,於是他帶孩子乘船,剛好被回家的母熊看到,便跳下海追船,船夫以為是狗,居然把她殺死吃掉了。孩子長大,喜歡打架,大家都常常嘲笑他是熊的孩子,於是孩子問父親:我的媽媽在哪裡?父親覺得羞恥不敢說,只告訴孩子說:你的母親游泳出去獵魚,死在海裡。孩子不斷想著母親,他做了個網,每天都到海裡想網到母親的骨頭,但他撈到的都是魚;從此以後,族裡的人都開始作網去撈魚了,代表一種思念,就這麼沿傳下來了。」浪頭打來,就是他們準備捕魚的好時機。
我目送族人捕魚,目送他們將魚送給四維,目送四維拿著魚躊躇許久之後轉身進屋的背影,原來,人跟人的緣分,都是在目送之間載浮載沉。於是,我了解我那打開了的淚水,是為了人世之間漸行漸遠、莫能重逢而感傷著,儘管明白此乃人生的悲歡離合,此乃人生的必經之路,鮮少為自己流淚的我總在別人的故事裡,啟動悲傷的開關。
我在心裡祝福虔誠天主教徒的四維爸爸一路好走的同時,盤算著明天帶媽媽去泡溫泉、吃吃野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