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曉楓  圖/李國慶

港片《驚天破》不斷出現一段文字：「當你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這於我有深刻的感觸，多年前拙作《你經歷的我都懂》便曾寫下：「尼采說：『當你注視黑洞的時候，黑洞也在注視你。』但是，你不看它，就表示黑洞不存在嗎？」當時，我留下問號，沒有答案。

有時，它像是一個弱點，時不時自我攻擊；有時，它是一個難題，無計可施；有時，它是一種狀態，如臨深淵──深淵也好，黑洞也是，都只能自己獨自面對，藏在最祕密之處，深且暗，無人能入，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多年過去了，究竟黑洞一直存在？還是只有當自己注視的時候它才存在呢？抑或走過一個黑洞又來新的？

小時候寫作文，不喜歡在稿紙上留下任何修改過的痕跡，寫書法也是，不願意有任何一字是不工整的，於是，只要有塗改、不滿意的，就在另一張紙上重新開始，反覆謄寫，次數多，手又痠，冗長而且疲憊。但那不完美的字，始終在紙上瞪著我，怎麼也避開不了，只好繼續重寫，幾乎失去耐心，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是自己無法放過那個「黑洞」，沒有任何人逼迫我。

為了避免總在類似的「深淵」裡打轉，我運用許多方法訓練自己，例如下筆前打草稿、或臨摹……在一種近似自虐、強迫症的磨練中，年紀雖小，慢慢地意識到，字寫錯了，尚能修改，而某些一念之間的行差踏錯，造成生命從此曲折，不斷循環，在波折與衝擊中一次又一次的上升或下沉，那無形牽動的力量，令我畏懼，竟也培養出目不窺園、敬小慎微的個性，尤其格外「慎始」。

經常磨得自己哭笑不得，徒呼負負，在一絲不苟與不拘小節中，拉鋸掙扎；幸運的是，幼時，遂從浮躁囂張的世界，不斷覺察、自省、調整，雖有人覺我龜毛，或吹毛求疵，亦不否認；成年之後，那原本僅是自我要求的後天體質，逐漸內化為本質，無須再透過意志或理智來控制行為，就好像怕辣的人在長期吃辣後，終於嗜辣，斷然忘記當初懼辣的感覺，彷彿愛辣是與身俱來的天性，無辣不歡。

於是，當再有人勸以「不要想太多」、「放輕鬆」，只能抱以微笑，這就好比跟嗜辣的人一再地強調「這太辣了，你不要吃」是近似的道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不同等級，彼此不在同個圈圈中。

寫了這麼多，那麼，到底黑洞在不在呢？近日重溫道川禪師的一首詩偈：「遠觀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猶在，人來鳥不驚。」對照來時路，依舊看山還是山，也經常受到水聲干擾而難以專心，更別說達到「人來鳥不驚」的境界，但煩惱似有減少，或懂共處之道，能以智慧面對，還能保有一顆豁達之心，一如李商隱之詩〈中元作〉：「曾醒驚眠聞雨過，不覺迷路為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