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愛的關鍵字一:我要你;我愛你;我們從小在一起。
愛的關鍵字二:我不知道,我全部都不知道。
想像有一部老攝影機,跟隨著它聚焦的鏡頭走進時光隧道,一路上花草鮮美,蟲鳴鳥叫,那不用划船、坐飛機就可以駛進的五四遺緒,就發生在六○年代的瓊瑤愛情影片裡。
女性愛情小說的祖師爺當然不是瓊瑤。但是瓊瑤的愛情電影卻啟發了許許多多還在媒妁之言陰影下活著的青年男女,蓬發的愛情想像。
到底愛情是甚麼?
打開瓊瑤小說改編成電影的第一部作品《婉君表妹》,急著想找尋答案,那個在當年成為所有少女的枕邊書,夢中憧憬的愛情編織,一開始是怎麼回事?
很奇妙地,原來《婉君表妹》並不活在現代(大陸北伐期間),兩條長長辮子,上學時穿著陰丹士林上衣和黑裙,她的青梅竹馬三兄弟也都是一身長袍,大哥蘊藉、二哥奔放、三弟純真,寄養的婉君表妹像是一下子身邊有了完整的情人圖像,面面俱到,難怪專家分析說,瓊瑤小說是從女性角度滿足女性的愛情幻想。
因此,婉君表妹是那麼地讓人如痴如醉,不約而同三個兄弟都愛上她,非她不娶。戲裡的婉君極盡女兒態,矯揉造作到現在我們看了只會發笑,但我相信在當時她卻是大眾女孩暗地裡模仿的對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嬌羞模樣,就是女孩兒猜想男人會喜歡自己的最大想像。
男性仍是主動的角色,承載了更多來自小說家的、導演的意識形態,他們有意識地追求愛情、最後離家,藉由投入大我來解決愛情的痛苦。在表態的過程中,他們多半無視婉君的情緒想法,只是熱烈地以自己的意志為意志,不斷求愛索愛。
所以,我們會不斷看見、聽見「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知道妳也愛我」、「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的強烈投訴,也看見在示愛過程中,他們身體動作的乖張青澀,以及試圖將婉君正面轉向自己的粗率動作。在這些表態中,他們眼中不過是自己意識的伸張,為了掙脫禮教束縛,仍還是五四時候離家聲明自己的第一聲槍響的青澀背影。
他們展演了愛情形式,卻忽略愛的對象。
細看電影劇情,其實婉君是心有所向的,但她仍未能準確開口說出她想要什麼,仍只是在「我不想要甚麼」的曚昧階段。她柔弱無所行動,從進這個家,身邊就充滿環伺眼光,投射到未來的嫁娶方向,她像是被扯來扯去、追逐的小獵物,她的利用價值除了性、還是性。還好她能用「我不知道」來緩衝她在這個家裡的被追逐命運。
這部戲說來很純粹,除了在六○年代需負擔一些熱血報國的廣告意識形態,談的就是戀愛。在正值最好青春年華的時候,把戀愛拿出來看一看,照表操練一遍,看看這些敘述能得到甚麼?固然故事裡有哭有笑有掙扎,固然有對愛情的執著與不解,但全都像是在真空中發酵,成了沒有氣味的愛情展演,徒有形式,問不到內涵。
然而,很有建設地是,婉君的形象終究還是留在我們心底,因為她的躊躇、她的無助、她的「我不知道」,究竟還是踏出了女性對愛情幻想的粗略但具體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