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荒野中,茶室正如一隅綠洲,讓厭倦世間枯燥乏味的人生旅人,能夠相聚於此,一飲藝術鑑賞的活水。
「花漾年華」文人屏風/江心靜/2015/彩墨紙本
文/江心靜 圖/林存青
對屏風的喜愛是一點一滴累積的,不,應該說是一字一句累積的。
老家在台中中山路,一樓開店、二樓住家,僅十米寬的街道,從日治到八○年代,一直是市中心的商業區。小時候住的房間有榻榻米和紙拉門,除了老櫃子,主要家具是爸爸年輕時學土水做的磨石子矮桌,全家人吃飯、小孩玩遊戲或是奶奶打四色牌,都可使用,也就是說,成長環境不曾接觸過屏風。
嗜讀的《紅樓夢》集清代顯貴家族美學之大成,出現的屏風自然名貴,賈蓉為了見貴客充場面,特地向鳳姐借了一架玻璃炕屏,現在玻璃製品很普及,但在清朝是昂貴的進貢品,皇室和貴族才能擁有,本為擋風的屏風發展到清代,屏心除了書畫外,結合木雕、琺瑯、牙雕、蘇繡、剔紅等工藝,鑲嵌屏風精美絕倫,搭配滿堂的桌椅,展現氣派。
在杭州的胡雪巖故居以及數不清的宅院,當然,還有北京故宮,都看過精雕細琢的清朝屏風。
另一本百看不厭的《源氏物語》,背景在深受唐文化影響的日本平安朝,精緻裝裱的彩繪屏風在接近空無一物的房間,見證美麗悲哀的故事上演,隔著屏風談情的男女,屏風,緊緊牽引劇情的發展,直是禁忌愛情的邊界。
唐屏風的形式在日本流傳至今,席地而坐的木地板或是榻榻米房間,「屏風是移動的壁畫,收起來很小,展開可以到六倍。」
去年五月,正在京都採購畫材和裱具,為了到御苑(舊皇宮)參觀,幾經波折,終於一睹保留唐代空間美學的建築,自覺偏執,聽到侯孝賢導演憑唐傳奇改編的《刺客聶隱娘》揚威坎城影展的消息,深感吾道不孤。
等到電影首映,迫不及待進場,事先參加了朱天文和許芳宜的電影座談會,也看過不少影評,說實話,走出電影院,對導演想要表達的,一時如墜霧中,摸不著頭緒,印象最深的是唯美鏡頭,如詩如畫的山水,隨風飄動的纏金紗帳,啊!還有屏風,不論是主議事廳的肥馬金地屏風,或是內室的花卉纏枝屏風,強烈表達自信開闊的唐文化。
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書中描述日本的金隔扇與金屏風:「隨著步伐由正面移向側面,那以金箔為底紙的表面會悠然地炯炯發光。那絶不是一閃一閃的快速閃爍,而是如同巨人變換臉色般,驀然生威,必須長期養精蓄銳方能發亮。有時,那打光成梨皮狀的金箔,前一瞬間才反射著懶洋洋的光芒,但轉向側面時,突然會發現金光耀眼如火焚。」
他描寫的是在電燈普及前,在陰暗的傳統建築,點燈欣賞屏風,那誘人的美。
屏風的美如何重現?多年對屏風的喜愛,在投入當代水墨後開花結果。
首先,決定從一幅抽象畫開始,一生二,二生四,完成〈花漾年華〉四連幅,表達充滿想像空間的詩境:
「一山啁啾花的春情/蕩漾新綠搶頭香/演奏岩之靜寂交響樂」
其次,到國美館三樓看了鄉原古統百年前創作的〈庭院〉四通屏,不論是鑲金片的邊框或是背面的絹布都精緻沉穩,原來模糊的畫面頓時清晰起來,與繁複多樣的清朝屏風相比,更愛這種古樸的日式屏風。
從想像到真實,整整花了半年,原來在台灣,現在要製做用層層紙張包覆木骨架的日式屏風,比登天還難,在此就不詳述艱辛曲折的過程了。經過繁複步驟,當師傅把「花漾年華四通屏」真的豎立起來時,隱藏在字句間的屏風,如同燭火前神祕的金箔,穿越亙古的黑暗,擊中一心追求美的心,伸手可及的藝術品,滿山遍野的春花,心中滿滿的感動,三月,在林之助紀念館,與您分享。
註:二○一六江心靜「花漾年華」創作展,三月一日起於台中林之助紀念館開展,展期一個月;三月五日下午三點為開幕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