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星雲大師著,高爾泰、蒲小雨繪《禪話禪畫‧一切皆禪》。佛光緣美術館總部提供
文/星雲大師
時間:1976年10月 地點:清華大學禮堂
時隔不久,韓愈仍覺得心中疑團不解,又拜訪大顛禪師,問道:
「請問和尚春秋多少?」
禪師手拈著念珠回答說:「會麼?」
韓愈不解其意說:「不會!」
「晝夜一百八。」
韓愈仍然不能明了其中的含意,第二天再來請教。當他走到門口時,看到一位小沙彌,上前問道:「和尚春秋有多少?」小沙彌閉口不答,卻扣齒三下,韓愈如墜五里霧中,又進入謁見大顛禪師,請求開示,禪師也同樣扣齒三下,韓愈方才若有所悟的說:「原來佛法無兩般,都是一樣的。」
這則公案是什麼意思呢?韓愈問春秋有多少,是立足於常識經驗,對時間想做一番的計算。事實上,時間輪轉不停,無始無終,哪裡可以談多少?在無限的時間、空間中,生命不斷的輪迴,扣齒三下,表示在無盡的生命中,我們不應只逞口舌之能,除了語言、文字之外,我們應該實際去體證佛法,認識自己無限的生命,見到自己本來的面目,尋找三千大千世界中的永恆性。
一向對佛教桀傲不友善的韓愈,受到大顛禪師的教化,從此對佛教一改過去的態度,對佛教能夠站在「同情」的立場,給予客觀的評斷,並且和大顛禪師相交甚好,其往來問答的公案很多,臨別潮州時,曾經贈送禪師詩偈說:
吏部文章日月光,平生忠義著南荒;
肯因一轉山僧話,換卻從來鐵心腸。
宋代的黃魯直也曾說:「退之見大顛後,作文理勝,而排佛之辭為之沮。」佛法感人力量之深入,移情化性之真切,雖頑石也會點頭,更何況是一代古文大家的韓昌黎!
四、藥山禪師與李翱
藥山禪師俗姓韓,唐澧州人,少年敏俊超群,素懷大志,曾說:「大丈夫當有聖賢志,焉能屑細行於布巾邪?」遂捨棄世俗,投石頭禪師門下,因住在藥山而聲譽震遐邇。
當時,名學者李翱久慕禪師德行高遠,恭敬地邀請禪師到家中供養,但是屢次邀請,禪師都不去應供,於是李翱親自入山拜訪禪師。剛好遇見禪師坐在山邊樹下看經。侍者看見大名鼎鼎的李翱來了,趕快上前說:「師父,太守來了!」但是藥山禪師聽了,仍然紋風不動,照常看經,並不理會李翱。
李翱懾於禪師的威儀,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了好久,禪師一直毫無動靜,最後實在不能忍耐了,就憤憤地說:「見面不如聞名。」意思是說,我仰慕你藥山禪師的名聲,特地來拜訪你,想不到也不過是拒人千里之外、虛有其名的禪師罷了,說完話怏怏不樂的舉步就要離開。
這時,藥山禪師卻開口說話了:「何必貴耳賤目?」意思是告訴李翱,為什麼耳朵所聽的就以為了不起,而自己眼睛所看的反而認為沒有價值,興起虛妄差別呢?
李翱畢竟是一位知書達禮的文人,聽了禪師的話,馬上拱手道歉,並虛心請教禪師:「如何是道?」
藥山禪師以手往上一指,又往下一指說:「懂嗎?」
「不懂!」
禪師再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於是李翱欣然有得,回去後,做了一首詩偈: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讚歎藥山禪師行解合一,心中坦蕩蕩,已見自性本源。
李翱聞法後,甚為欣喜,又問禪師:「什麼是戒定慧?」禪師卻潑了他一盆冷水說:「我這裡沒有這許多閒家具。」三學戒定慧本來是佛法的綱要,每個人都要奉行不違,但是禪宗的特色,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對於煩瑣的名相是不重視的。禪師為了破除李翱的執著,否定三學的名相,要他直接從本性上去著手。
藥山禪師接著又告訴李翱:「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意思是說一個人要有清高的修持,也要有隨和入世度眾的方便,這樣才不偏廢一邊,才能把握中道。然而李翱還是未能參透,他向禪師說:「閨閣(私心)中物捨不得。」心中仍然有掛礙,不能超然塵外。
唐朝名詩人李商隱因此作詩評李翱悟性不高:
雲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隨指落深坑;
溪花不耐風霜苦,說甚山高海底行。
可見禪師的悟境,並不是常人所能輕易理會得到的。以李翱的聰明博學,都無法窺見藥山禪師的功行,更何況一般凡夫俗子?
禪悟原是脫胎換骨的境界,不是有限的語言所能說明,也不是有形的現象所能詮釋的,如果以常識的妄執去知解禪境,彷彿霧裡觀花,無法參透禪的本來面貌,要了解禪的境界,必須具備實際禪定的功夫。
五、圓通秀禪師與黃庭堅
黃庭堅,字魯直,宋代文學大家,自號山谷居士,擅於詩詞文章,尤好作豔詞,為時人所傳誦。
有一天,黃庭堅來拜訪圓通秀禪師,禪師正色的告訴他:「你的文章雖然辭藻華美,但難道你只甘於做這種惑人耳目的文章嗎?」
當時有一位擅長畫馬的畫家李伯時,每天念念於揣摩馬態,禪師深怕他命終之後將投生馬胎,因此特別給予告誡,從此李伯時收拾畫筆,不再畫馬。圓通秀禪師也以這件事來勸諫黃庭堅,黃庭堅笑著說:「難道你也要告訴我,他日恐會投胎馬腹之中嗎?」
圓通秀禪師呵斥:「你以綺語撥動天下人的淫心,只怕將來要墮入地獄泥犁中,而不只是投生牛胎馬腹而已呢!」
黃庭堅一聽,幡然悔悟,立即懺悔謝罪。後來又經靈源清禪師等善知識的激勵,終於盡摒舊習,銳志學佛,發願戒絕酒、肉、淫欲。曾做一首詩:
我肉眾生肉,名殊體不殊;
原同一種性,只是別形軀。
苦惱從他受,甘肥為我須;
莫教閻老斷,自揣應何如。
這詩中充滿了護生的觀念,意思是說,我與眾生的地位、名稱雖然不同,其實一樣的,人人有個真如自性,只不過在轉世投胎的時候,應機隨報而各各成為人、羊、牛……軀殼不同而已。如果只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不顧眾生的痛苦,那麼,不必等到閻羅王來審判,我們自己捫心想想:這樣對待眾生是不是公平呢?可見如是因,如是果,造什麼業障,受什麼果報,這是分毫不變的。
六、佛印禪師與蘇東坡
佛印了元禪師,俗姓林,宋朝江西人,書香世家。誕生時,祥光通照,天資聰穎,三歲能誦讀《論語》,五歲能誦詩三千首。長大後博覽世典,精通五經,鄉里稱他為「神童」。後來志慕般若空宗,禮日用禪師學習《法華》。更遊方到廬山,訪居訥禪師,承嗣其法,駐錫在雲居山。
當時信仰佛教的文人雅士非常多,緇俗往來公案更是不勝枚舉,其中最為人所樂道的,當推佛印禪師和蘇東坡之間的故事。蘇東坡為文壇巨匠,詩、書、琴、藝無不精通,學佛多年,悟性甚高,頗能領會佛法妙諦。蘇東坡和佛門高僧多有來往,尤其和佛印禪師,過從更是密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