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心靜

圖／林存青

大學緊鄰台北故宮，上課或打工的空檔，時時流連於故宮典藏的中國文物和名家字畫，宋瓷純淨溫潤、造型典雅，百看不厭，定窯的白、鈞窯的紫、哥窯的冰裂紋開片、建窯的烏金釉鷓鴣斑，最傾心的則是汝窯的雨過天青色，藍中帶綠，有月白的光澤，細看轉角處和緣口，還有淡淡粉紅，如虹。

最近到故宮南院參觀，在「尚青──高麗青瓷特展」發現北宋汝窯青瓷蓮花式碗，二○○六年在「大觀──北宋汝窯特展」曾驚豔過，當時人潮洶湧，回頭看了好幾次，還買了迷你汝窯蓮花溫碗，當茶杯剛好。

歷代評為青瓷之最的汝窯，存世時間短，傳世品稀少，全球僅七十多件，實際位置眾說紛紜，直到一九八六年在河南省寶豐縣清涼寺村發現了汝瓷官窯窯址，汝窯的謎團才一步步解開。汝窯產地盛產瑪瑙，北宋曾多次開採，雨過天青釉內含瑪瑙粉末，瑪瑙是石英的一種，由二氧化矽沉積而成，讓汝窯燒出了傳說中「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柴窯瓷器」，溫潤飽滿，毫無瑕疵。

與豔麗的唐三彩相比，宋瓷非常素樸，都是單色釉，造型也很簡單，像汝窯青瓷蓮花式碗就是手拉坏，用竹刀在上方刻出蓮花瓣造型；在宋瓷身上，可以看到宋代的時尚美學是安靜，安分地做自己，內斂自省，不追求喧譁的外在名聲。汝窯不僅風行一時，也廣受鄰國喜愛，與蓮花式碗並列展出的高麗青瓷花口碗，兩者幾乎一模一樣，連器底施釉與支燒工法都相同，可見汝窯對高麗青瓷的影響。

宋代文人治國，文人淡雅的美學蔚為主流，表現在繪畫上，講究意境的水墨文人畫，取代唐朝寫實的重彩畫，宋瓷造型則接近現代流行的「極簡」風格，沒有雕刻、沒有花邊、沒有一絲絲火氣，不管哪一個角度，看起來就是那麼美！宋代美的產業，達到世界美學的高峰，至今，在拍賣市場上，汝窯依然是最高價的瓷器精品。

俗話說：「富三代才懂吃穿。」意思是美的品味需要長期的累積。大學時期在故宮接觸到宋瓷，深深影響了一生的美感取向，簡單就是美，愈簡單，愈難；創作者內在有一個強大的信念，才能表現出真實，不譁眾取寵，曖曖內含光的質感，遠比華麗外表重要。

「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作將來。」後周世宗與宋徽宗認為，「雨過天青」是瓷器最美的釉色，代表「師法自然」的宋代美學精神。

當代藝術受到西方美術思潮影響，不僅拋棄了美，也拋棄了「師法自然」的傳統，作品要凸顯藝術家個性，獲得名利，驚世駭俗是最高原則，卻沒有建立可以取代傳統的美，藝術失去了昇華人心的力量。

作為一個文字與藝術工作者，在生活與大自然中累積創作的素材，希望透過淺白耐看的作品，分享內在的廣大世界，不炫技，不求一時喧譁，期待的是知音的聆聽，如同古琴的「高山流水」故事，在天地間，俯仰無愧己心，領會「天人合一」的智慧。

汝窯的燒製方法已經失傳，曾經到故宮研究汝窯青瓷的蔡曉芳，用黃金粉和瑪瑙末燒製的瓷器，公認是最接近原件的，價格不斐，水漲船高，可見現代人講究生活品味，宋代美學的高度，依然受到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