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書箱已成為塞納河的經典視覺符碼。圖/林堯
文/林堯
三十多年前初訪巴黎,一早參觀聖母院時,眼前塞納河岸整齊排列、上了鎖且一律漆成墨綠的木箱,讓我看得一頭霧水。參觀完聖母院折返時,原本沉睡的箱子一一甦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箱子是書箱,只要往上一撐,便化身為一座座能遮陽避雨的舊書報攤!
去年奧運結束後,再度造訪這些差點因維安考量而被迫拆除或遷移的書攤,更深刻感受到,「巴黎塞納河畔書攤」(Les Bouquinistes de Paris)簡直是一種奇蹟般的存在:擁有超過四百五十年歷史,沿著塞納河左、右岸,從羅浮宮一路綿延至聖母院周邊,全長三公里多,攤販約兩百四十個,共設置了九百三十多個墨綠色書箱,構成全球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露天書市,也是巴黎最具詩意與文化象徵的一部分。
塞納河畔書攤,最早可追溯至十六世紀中。到了十七世紀初,新橋(Pont Neuf)完工,吸引大批流動小販與二手書商,他們背著箱子沿街叫賣,或架起臨時書架,或乾脆直接席地擺攤。這些書商販售的平價書與禁書,雖吸引不少學生與知識分子,卻也招致正規書商與衛道人士的不滿。
在壓力之下,一六四九年政府頒布禁令,禁止流動書販在新橋上設攤,他們只得轉戰塞納河畔。直到一八五九年,拿破崙三世下令使其合法化,允許書攤固定設置,並發放執照。每位書販可使用十公尺的河岸空間,繳納執照費及年費,從此確立書攤的合法地位,成為巴黎城市風貌的一部分。
一九三○年,政府更將書箱標準化:長兩公尺、深○‧七五公尺、高○‧六公尺,開啟後上緣不得高於地面二‧一公尺。這種「可折疊的墨綠書箱」,從此成為巴黎書攤的經典視覺符碼。
另外,為維持書攤文化本質,每個攤位最多只能設置四個書箱,其中僅一個可販售非書籍類商品,且不得販售全新書籍,以維持其作為二手書文化市集的核心精神。
不過,實際走訪可發現,不少書攤多以販售海報、明信片與紀念品為主,略顯變質。畢竟在觀光人數長年居全球前茅的巴黎,販賣紀念品顯然比舊書更具經濟效益。
即便如此,仍有攤主堅守傳統,儘管面對營運困境,依舊不願妥協,表達對知識、文學與歷史的深厚敬意。一方面也是因為書攤經營權極其珍貴,往往由家族代代相傳;等一個空位並不容易,還必須通過嚴格審查,而且每五年需接受一次審核。
有人說:「塞納河畔書攤是巴黎的靈魂;沒有書攤的巴黎,就像沒有鐵塔一樣不完整。」想到許多作家如海明威、喬伊斯、波特萊爾等,都曾在書攤前流連,此話誠然不假。
一九九一年,塞納河沿岸從羅浮宮延伸至艾菲爾鐵塔的地段,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書攤也包含在這段文化景觀中。二○一九年二月,法國文化部更將其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並計畫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請進一步認可。
從非法流販到世界遺產,巴黎塞納河畔書攤的歷史是一段文化堅持的故事,也是一場超過四百年的知識傳承。即使面臨數位化與觀光壓力,那些沉靜佇立的墨綠書箱,依然守候在河岸邊,等待每一位願意翻開書頁、走進歷史的人,期望他們能與一本書、一段文字,來場不期而遇的紙上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