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陳牧雨
文與圖/陳牧雨
中國人雖然對鶴有特殊的情感與喜好,但不管在文學或繪畫上,其實都依循著兩條完全不同的情境與內涵發展。
一般民間視鶴為吉祥物,既是長壽的象徵,又是仙人的座騎。所以遠早在春秋戰國的時期,《詩經‧小雅》就出現了「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及「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的句子。
而鶴與長壽象徵的仙桃或松樹為題材的繪畫也大量的產生;從上古的銅器裡,到一般廟宇道觀的圖像雕塑,也出現大量的仙鶴與仙人的圖樣。
然而,鶴既是吉祥物,養來當為寵物沾染瑞氣,自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了。所以早在春秋戰國的衛國國君,就以養鶴、禮遇鶴而著名,雖然最後也因養鶴而喪國,其實罪不在鶴,而在魏懿公自己平時把鶴看得比自己的將士還重要,因此自食惡果罷了!
至於中國文人,也有養鶴的習慣。蘇東坡的〈放鶴亭記〉敘述了朋友養鶴還為鶴建亭之事;而宋代詩人林和靖愛鶴,甚至視鶴如子的「梅妻鶴子」故事更是膾炙人口。
其實,文人好鶴,不單純是吉祥的緣故,而是因鶴是高潔出世的象徵,與隱士精神密切契合的緣故。
北宋韓琦因有人送他鶴而寫了〈謝丹陽李公素學士惠鶴〉詩:「高籠攜得意何勤,玉樹慚無可待君。只愛羽毛欺白雪,不知魂夢托青雲。孤標直好和松畫,清唳偏宜帶月聞。自有三山歸去路,莫辭時暫處雞群。」這首詩揭櫫了文人對鶴的幾個觀點:
一般人只喜好鶴雪白純淨的羽毛,而忽略了鶴是有青雲之志,不甘被豢養的。
畫松和鶴,取其兩者孤標質好的特質是相同的,而非僅僅是「松鶴延年」的吉祥意義。
鶴與月都是高潔的象徵。
雖然暫時困頓而與凡雞雜處,但終有一天,會找到歸去山裡的路。也就是安慰不得志的文人,只要不是凡物,終會找到出路的意思。
大家都好鶴、養鶴,因此,畫家以鶴入畫就再也自然不過的事了!古代文人畫家裡,畫鶴最著名的莫過於唐朝薛稷。
《宣和畫譜》云:「世之畫鶴者多矣。其飛鳴飲啄之態度,宜得之為詳。然畫鶴少有精者,凡頂之淺深,氅之黧淡,喙之長短,脛之細大,膝之高下,未嘗見有一一能寫生者也。又至於別其雄雌,辨其南北,尤其所難。雖名乎號為善畫,而畫鶴以托爪傅地,亦其失也。故稷之於此,頗極其妙,宜得名於古今焉。」又云:「故言鶴必稱稷,以是得名。」
當時人把薛稷畫鶴、祕書省內落星石(疑即隕石)、賀知章草書、郎餘令畫鳳並稱為「四絕」。可見薛稷畫鶴之有名了!甚是當時的杜甫與李白,兩位詩聖與詩仙都曾作詩讚美薛稷畫鶴:
杜甫說:「薛公十一鶴,皆寫青田真。畫色久欲盡,蒼然猶出塵。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長人……」
李白則說:「……舞疑傾市,聽似聞弦。倘感至精以神變,可弄影而浮煙。」形容薛稷所畫的鶴鮮活得「可弄影而浮煙」,正是讚美其不凡的繪畫功力!
不過,長期以來,中國人喜歡「松鶴延年」的意涵,因此有許多畫家把鶴畫於松樹上,甚至連大詩人白居易在他的〈池鶴八絕句‧鶴答雞〉裡也說:「爾爭伉儷泥中鬥,吾整羽儀松上棲。」
其實,這是對鶴的生態一個極大誤解,鶴由於長期生活於水邊沼澤區,鶴足無法如鷺鷥般捲曲拳足,無法抓住樹枝,所以鶴是不會站到樹上去的。
把鶴畫在地上,背景配以松樹,這樣的構圖,才合於鶴的生態,畫家應該理解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