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鍾孝昇

回到關西錦山老家，堂叔留我吃午餐。他笑著說：「帶你去吃碗麵。」

我有些疑惑：這山林野地裡，哪還有麵攤？

沿著蜿蜒的羅馬公路，車子轉過幾道熟悉的彎，停在這家名叫「味芳」的飲食店。這間隱身在山路旁，沒有招牌的小店，平時只做熟客的便當，幾乎半做半休。堂叔笑著解釋：「老闆娘年紀也大了，今天剛好還有些材料，願意幫我們煮兩碗湯麵。」

麵端上桌時，熱氣裊裊而升。簡單的豆芽、韭菜、肉絲，飄浮在清澈滾燙的湯頭中，沒有繁複調味，卻有股淡淡的溫暖。

吃著吃著，堂叔突然提起已逝的父親。

「你爸以前啊，真是疼兄弟。誰家有困難，他總是第一個出手幫忙。那時候日子也沒多好，他卻總是捨得。想起來，還真是感念他。」

我靜靜聽著，湯匙在碗裡輕輕劃過，彷彿把父輩那分手足情誼，一點一滴舀進心裡。那不只是熱湯，更像一分流動在血脈裡的溫柔記憶。

這碗麵，讓我想起幾年前，在這條羅馬公路的另一頭，吃過的另一碗麵。那是在一間原鄉小學旁的柑仔店裡，朋友極力推薦的「表嫂炒麵」。

那天細雨飄飄，我照著指引來到小店。幾位大姐與阿伯圍著棋盤下著棋，十元硬幣當籌碼，像是這山中緩慢歲月的節奏。而老闆娘「表嫂」正站在鐵鍋前，專注地翻炒著那鍋黃麵。

沒有華麗的擺盤，卻有著大火鎖住的靈魂。朋友說，原鄉孩子的家長們，大都離鄉背井，在外面謀生，留在這的，大多是隔代教養的家庭，於是「表嫂炒麵」就成了陪伴著許多山區孩子放學後，唯一的晚餐，也是他們最熟悉的溫暖味道。

羅馬公路上的兩碗麵，一碗在家族記憶裡，一碗在山區日常中，卻都承載著同樣的「對人的溫柔」。

父親對兄弟的慷慨，是家族裡那分靜水流深的善意；表嫂炒麵的大火快炒，是偏鄉生活中平凡卻堅定的暖意。而眼前味芳飲食店的這碗湯麵，又何嘗不是一種「山裡人的體貼」？食材雖簡，卻總能在需要的時候，為人端上一碗剛剛好的熱湯。

人生有些溫柔，不在華麗辭藻裡，而藏在這樣一碗簡單的麵中。當年或許只是平凡的一餐，幾年後卻成了後人反覆咀嚼的滋味。

品嘗著堂叔請吃的這碗湯麵，熱氣在眼前輕輕升騰，如同那一段段溫暖的過往，在山風中悠悠飄散。

原來，人生許多時候，可以靠著這一碗碗平凡而溫柔的麵，溫暖了我們走過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