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牧雨
《短歌行》的第二章，除了引用《詩經．小雅．鹿鳴》，同時也引用了《詩經》的另外一篇《詩經．鄭風．子衿》中的句子。原詩是這樣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青」是指青色，「子」是你的意思，「衿」是衣領。所以「青青子衿」，字意是「穿著青色的衣領的你」。整首詩正是描述了作者對「青青子衿」的思念，並且抱怨著：「縱使我沒去看你，你為什麼不主動來找我？」而且由於極度的思念，竟然一日不見，如隔三月。
至於什麼人才會穿著有青色衣領的服裝？
《禮記．深衣》解釋說：「具父母，衣純以青；如孤子，衣純以素。」也就是說，古代父母健在者的衣襟是青色的，因此「青青子衿」被引申為年輕的男子，所以這首詩顯然是一首思念年輕男子的情詩。
不過也有另一說，由於周代讀書人穿著青色衣領的服裝，因此「青青子衿」是指學生。所以《毛詩序》認為這首詩是：「刺學校廢也，亂世則學校不修焉。」
孔穎達疏進一步解釋說：「鄭國衰亂不修學校，學者分散，或去或留，故陳其留者恨責去者之辭，以刺學校之廢也。經三章皆陳留者責去者之辭也。」既是諷刺學校被廢，很顯然《毛詩序》的作者認同「青青子衿」是學生的意思。
曹操在《短歌行》中只借用了前兩句，並在後面加了「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用以表達對賢才的渴求。這時候的「青青子衿」，很顯然被曹操轉為「天下英才」的代名詞了。何以得知呢？試看這首第四章第三句：「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遶樹三匝，無枝可依。」正是告知天下賢才，天下大亂無處可去，只有我是你們的可依之枝。
第四句「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說得直接也淺顯，曹操自許以周公為榜樣，願能得天下英才盡為己用。而且人才不嫌多，正如山不厭高、水不厭深一樣的道理。
曹操能把《詩經》裡完全不相干的兩篇，一字不改的運用在他的詩作裡，而且運用得極其自然，完全沒有斧鑿的痕跡，這點，正顯現出他無比深厚的文學修養與造詣！難怪他在中國文學史上被公認為是「建安風骨」的創始者！
所謂「建安風骨」，是指漢代建安時期廣被後世讚賞的文風，其內容真實的反應時代的苦難，以及抒發建功立業的理想，因此呈現出雄健深沉、慷慨悲涼的風格。《短歌行》，正是這種風格的代表作品。
《短歌行》完成於建安十三年（西元二○八年），冬十一月十五日。自此日八百七十三年又八個月之後，也就是宋代元豐五年（一○八二年）七月十五，蘇東坡與友人共同泛舟游於赤壁之下，面對古戰場，客人有感而發說：「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所謂「曹孟德之詩」，說的正是曹操的《短歌行》。看來，一世英雄雖然已不在了，然而曹操被世人所記憶的，不僅僅是他的豐功偉業，其更讓人念茲在茲、且影響後代深遠的，應該是他雄健的文筆所留下的精采詩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