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莎韻的父親被發現醉臥田野,來不及送醫便已過世。靈柩安放編織店裡,一張巨大加紋蓆子覆蓋著棺木,莎韻她姆媽哭紅了雙眼,老姆媽的臉色昏沉沉,兩頰刺青轉成暗黑色……
那幾天潔琳心情跟著鬱鬱。爸困守牌桌,無法抽身的輸贏持續於顛倒日夜中起起落落。一股隨著年歲積累的擔心轉成怨懟,潔琳無法說出口的反叛情緒暗自衝撞著。
曾幾何時,冰冷機器被推進藺草工廠,草料倒入,鐵骨縱橫運轉,一張張整齊草編便就出現。大老闆笑開懷,小編織店一家家關起門來。
潔琳母親將水一滴滴灑在草上,摸著那溫潤草根心疼地說:「機器哪懂得草的個性和生命!」母親接手的活愈來愈少,閒不住的手便幫潔琳織起帽子、草鞋或床墊。花紋於帽沿間變化,草鞋吸著汗,蓆子散放芳馨,母親編著編著眉心又再緊鎖。
那晚爸早早回家,神色異樣,進門後將母親叫進房裡,隨即傳出激烈爭吵──
爸要錢。他說債主催討得緊,不償還會出人命,這裡也別想要待下去……母親說草編被機器取代,連基本生活都有困難,哪還有多餘的錢!爸肯定母親之前有存款,執意母親必須拿出來救急。
母親哭嚷著說:「你連那一點要留給潔琳讀書的錢都不放過,全部給你,往後的日子怎麼辦?」
爸情急地衝向母親,母親轉身跑進浴室將門反鎖,爸被擋在門外,氣得直用腳猛力踹門,破裂聲響一記記撞擊潔琳心房……
畢業典禮前母親開始打包,這回家當中多了好幾床蓆子、草帽和母親隨手編織的飾品。草編的東西輕盈易帶,讓潔琳感到沉重不捨的─
─是莎韻。
那天她倆坐在圍牆上頭,潔琳哽咽著向莎韻說她將搬家的事,以為莎韻會瞪大眼睛和她一起痛哭。而莎韻卻平靜得很,她說手編工作愈來愈少,家裡收入不多,畢業後她無法升學,本來就必須各走各的路。
莎韻挺直了身體,提高了聲音說:「編織是族人的夢,姆媽她們還是會繼續編下去……」
薰風吹送,小貨車匡噹匡噹駛到竹籬前,一袋袋家當往上堆,潔琳與母親坐在當中。
車啵啵轉出巷子,經過莎韻家店前,店門關著,附近幾家老店也都歇業。母親嘆了口氣說:「人世間的變化實在太快!」
貨車駛出市集,長長的路接連寬闊田園,一畦畦長滿藺草的水田護送她們離開。風吹來淡淡草香,車上的塑膠袋膨了起來,潔琳將頭靠在母親肩上……車愈開愈快,想念的心情於車後跟著跑了起來……
女娃仍然笑著,身邊鋪掛著各式草編,疏密的格子交織歲月紋路。櫥窗映出一幕幕記憶,光影幻化中,潔琳彷彿又見自己和莎韻一起走在溪邊,於水田中欣喜地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