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 專注從容 尊古不泥古

周慧珠  |2012.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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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陳設的花用簡單花器襯托,與環境自然對話。圖/周渝提供非報系、本報資料照片

「回憶過去,經常呈現的景象是:我坐在客廳的一個小角落裡,痴痴地傾聽著父親用熱情洋溢的湖南口音,面對前來探訪的朋友、教授或大學生,縱橫談論國家大事、歷史教訓或是艱深的學術哲理。顯然那時我只能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懂,卻也陶醉在父親以一個儒者情操的對國家人民、對政治經濟對、文化歷史的善願與希望中,這使我自童年起即承擔起一個我可能終身都承擔不起的使命感的命運中。」周渝說。
五○年代初期,因父親定期邀集來台的自由主義學者,如殷海光、張佛泉、徐道鄰、夏道平……等在家中聚會,因此,使得全家成了特務監視的對象。
儘管如此,延續父親志向的周渝,多年來仍安靜地做著自己能做的事。笑問周渝,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是否樂在其中?周渝微微一愣,笑了起來。是啊!不思善不思惡,對於文化也是不喜不悲,一心做去,只是「憂心」難免,即便如此,為文化,周渝總是樂在其中。
儒者 承擔時代課題
「我家掛的字畫經常換,但只有一幅字是他(指父親周德偉)掛在牆上絕不換下的,那是他請吳稚老(吳稚暉,中央研究院院士)為他書寫的中庸名詞;『尊德行、道問學、致廣大、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意指重視德行,以問和學作為修養的途徑,致力於達到廣博深厚、精細微妙和高大光明的境界,把不偏不倚和恆久不變的本性作為修養的途徑。
中國儒、道、釋,前二者講究現世社會生活。儒家希望用天調規範王室,但現實世界終究逃不過政治現象。「人性不完美的事實,註定儒家是悲劇,而這又是勢必要有人繼承的現世悲劇。」周渝如是說,聽來有些悲愴。
孔子是講求實踐道德、兼善天下,希望創出圓滿的社會,必須在實相上「有所有」:因此,士大夫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家承擔了時代的大問題,孔子的弟子也多為官。
文化 為需要而轉變
「社會多元化之後,社會可以『給』的可能性很少;現在台灣雖然開放了,但是民主的素養卻仍缺乏。」周渝語重心長的說,素養在於心,是倫理系統,是道德學習,以養身、思想為核心。中國古代社會是皇帝與地方仕紳的共治,文化傳承得靠讀書人,即傳統社會中的仕紳階級,也就是地方舉人;他們是倫理的核心,文化的傳承。
社會要有文化內在,詩、音樂、美術都是倫理的核心,與一個儒人肯定的價值是勤勞、堅持、修養道德,這些就得靠修養學習、倫理系統。
中國文化既然以修養為核心,有修養,便有欣賞世界的敏感,而形成美德、朝氣。提及文化與創意,周渝以「五四」和「滅孔」為例,說:「文化,為需要而轉變,但不是丟掉。」

半開門內     柳暗花明
柴扉半掩閑庭戶,日式建築、中式庭園,屋裡有個西式大壁爐,古董及茶器自由陳列,古琴樂音流洩,周渝說:「紫藤廬是一扇半開的門,也許有人來到這堵牆邊,經過那半開的門,發現裡面隱約有些風景,但這個風景是你要真的推門進去,才能夠看得到。」
紫藤廬又名「無何有之鄉」,周渝說:「不執著『有』而『有』,是為妙有。」這是紫藤廬的美學概念——價值與美學是一體的。
在這樣的理念下,紫藤廬的室內結構盡量減少對稱,周渝說,這才可以經常「柳暗花明又一村」。
屋裡陳設的花,在花器的選擇上回歸到最簡單的陶甕、牛槽等,插花的人只要以高度的專注與尊敬來面對,就著器物特色,將花安置其中,與環境進行無言對話。
同時,紫藤廬成員也自己設計服裝;客人來到榻榻米上面,可以是日式的跪坐,也可以是儒家的、甚至道家的坐姿。
「把一切當工具,自己也是工具,也就是自己與物合為一體;懂得尊敬他人乃至器物,就是尊敬自己。」
周渝對工作同仁的美學訓練,就是培養對話,用簡單邏輯批評、討論,希望大家從容、優雅。他說,只要內心沉靜,就算快走也是蓮步輕移。

歷史古蹟 文化精神不廢
沒有周渝,就沒有紫藤廬。很多人如是認為……
受到父親影響,周渝在父親退休赴美後,接下了居所,並讓紫藤廬延續了「廣納四方」的精神。
一九八一年,他以庭院裡三棵老紫藤,將屋子命名為「紫藤廬」,並在此開設了茶館,同時成為政治異議者、前衛文化及藝術工作者的聚會場所。
當時正值台灣民主運動的萌芽期,因為周渝曾參與「美麗島運動」,一些黨外人士紛紛在此落腳聚集。由是,紫藤廬成為陳文茜筆下「反對運動記憶裡最美麗的堡壘」,也是林濁水口中「落魄江湖者的棲身所」。一間榻榻米包廂,曾是這些被歸屬於「傾左派分子」聚集、清談的地方,並在此創辦了《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那段期間,紫藤廬同時開放空間支持一些剛起步摸索的弱勢藝術家,贊助需要經費的文化運動。例如邀請畫家陳來興、雷驤等舉辦畫展,還有李泰祥舉行音樂發表會等,數十年來這裡已辦過各類藝文活動、茶文化交流及思想論壇,開批判風氣之先,幾位本土畫家在此找到棲身的舞台,尤其發掘了素人畫家洪通,而導演李安的知名作品《飲食男女》,更是選在紫藤廬取景。
一九九七年,財政部因產權爭議欲收回紫藤廬,引起藝文界人士發起聲勢浩大的古蹟保存與搶救運動,結果是,紫藤廬成為台北市第一座市定古蹟而保存下來,二○○○ 年由台北市政府文化局接管,二○○三年再交由紫藤文化協會經營管理,在維持原有精神風貌的原則下,正式開啟了「市定古蹟紫藤廬」的新時代意義。
因為搶救紫藤廬運動成功,連鎖效應般的刺激台灣古蹟保存意識,各地紛紛成立文史工作室,也間接促成台灣社區營造的蓬勃發展。
 
文化道場 茶裡看見乾坤
文化需透過典範傳承,從環境到文物、人物,周渝一心為大家尋找流失已久的「典範」,他說:「依循著典範,繼承傳統,再創造,這是基本美學原理。」
在周渝理想中,紫藤廬是一個「文化道場」。他表示:「這個道場有別於宗教道場,它就像羅素最喜歡的英國劍橋河邊茶座,人們可以海闊天空漫談,話題多元、自由;歧異愈大,愈可在互動中產生新文化——這便是文化創意啊!」
這個道場是開放的,繼承自由主義的精神,在基本上,對整個既有環境是尊重的。周渝語重心長的說,就像喝茶,要先了解並尊重每一種茶的底蘊。屋裡有文化、文物,一進門就會因無形的氛圍而懾心、感動,這是因環境所產生的潛移默化。
在這個環境裡有一項極為重要的「媒介」,就是茶。周渝說, 日本的茶道有嚴謹的規矩,在中國,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是生活裡的平常事,自由、樸拙,但有生命力。所以,中國飲茶非強調「道」,而是「禮」;禮,是自由、合理,是尊敬之心。周渝開心的說:「很高興發現茶,它讓我知道原來養身、修心、醫學……其實是一個東西。」
一個好的茶人是自我要求的,透過自心,以氛圍安定客人的心,這當中沒有規範,所以也不會被客人顛覆。
為了推廣茶文化,紫藤廬結合茶與音樂,根據主題性的不同,挑選適合的茶種,舉辦系列品茶、賞樂、對話等全方位文化饗宴。當然,透過茶,品賞台灣乃至中國的山川大地;在茶湯、茶器裡,更蘊藉著茶人、茶農的生活與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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